张瀚好不容易将母亲等人的情绪安抚住了,临行时,却是从怀中掏出一张草图,交给了常进全看。
“就是这东西,这样看来是很大?”
“嗯,直径高就超过两丈了。”
张瀚手中的是一张大水车的草图,这东西也是明中期后出现在黄河两岸,这是取水的好东西,几乎昼夜不停的取水,是沿黄河两岸缺水区的百姓智慧的结晶,张瀚在后世旅行时见过实物,当时就惊叹不已,而这样的好东西却是根本没有流传开来,不论是有江有河的地方或是十分缺水的地带,这样的大水车寥寥无已,一则是建造困难,二来成本高昂,三来根本没有人牵头做推广,在此时的大明,信息传播只在士大夫中快捷些,在百姓来说,离开村落五十里就是出远门,一百人中只有几人识字,而这识字的也很少有机会进入士绅阶层,更很少有机会接受信息传播,所以隔着几百里就象是另外一个世界,不要说很多人压根没听说过,就算听说过,也是有心无力,根本没有能力造出这样的东西来。
技术,人力,物力,决心,缺一不可。
常进有眉眼俱开,显然是十分高兴,弹了弹手中的图纸,笑着道:“这事交给我去办,一定给你办的漂漂亮亮的!”
张瀚的农庄有五千余亩地,大半是不便取水的旱田,但很多土地距离河流并不很远,一架大水车建成,利用水力汲取河水,送到沟渠之中,输入田亩之地,一架水车可以灌溉五百亩左右的土地,虽然费用不菲,但怎么算也是一本万利。
沿河地区,可以建水车,不近水源的,可以挖深井,张瀚打算先改造自己的田亩,如果有机会大量购入土地,选育良种,种番薯玉米等作物,提高产量解决灌溉和肥料,使这一片地区的粮食产量大为增加……买粮是一回事,待过几年大面积的天灾降临时,可能买粮会更困难,如果自己掌握一个很大的产粮区就最好了。
好就好在大同东路这里有相当大的平原和洋河这样的可用来灌溉的河流,如果是自然环境更恶劣些,张瀚也就放弃了。
“劳烦大舅了……”张瀚笑道:“管庄是李祥符老李,我已经给他去了信,什么事他都会听大舅的,还有李长年,他是制器的匠人头儿,我叫他带着人听大舅的吩咐,银子的事找张春,我已经给他批了三千两的条、子,若不够用大舅再叫他去银库领……”
“三千两……”常进全在一旁大为摇头,不满的道:“简直是胡闹,三千两买粮就够多少了,制个水车,这不是胡闹么。”
“你懂什么。”常进有好比是刚得了新奇玩具的小孩,当下就翻脸道:“有这么一个水车,百姓再也不怕干旱,惠及生民百姓的事,银子能比么。”
“大哥,我看你就是想做着玩儿……”
“当着晚辈的面,莫再胡说。”
常进有做拂袖状,旁人都是笑起来,连常宁也是抿嘴微笑,微微摇头,她对自己父亲的心思是再清楚也不过了。
“各位,我走了。”
刚刚已经一一道别过,张瀚也就不再多说,一身劲装的他翻身上马,眼光掠过,最终在人群中看到常宁与杨柳两个女孩子的脸,他心中一软,几乎想再下马,可这种儿女情长的感觉最终还是被理智战胜,手中的马鞭一挥,马儿奋蹄向前,眨眼之间就出了巷子到了北街,街面上一切如常,张瀚出行的目的地只有少数人知道,看到他的人只以为又是一次寻常的远行,没有太多人在意,只有几个店铺的掌柜正巧在门口,远远的向张瀚打着招呼,张瀚也不及回礼,待那些人追出来看时,张瀚一骑绝尘,已经与众多的从人去的远了。
……
“前头就是东六店,到了那里住一晚,明早起身,响午就到张家口。”
梁兴曾经多次奉命巡行各处分店,管理各地的镖师,对各个分店的情形和距离都是十分的清楚,他是天然的好向导,性子也诙谐幽默,喜欢说笑,喇虎出声的人,身上自有一股子浑不吝的气息,就算改也改不了彻底,这一路走下来,孙敬亭和梁兴建立了不浅的交情,常威则跟在这两个大哥身后,鞍前马后的跑,这小子嘴巴甜,眼力也强,没几天功夫彼此的交情就都是不浅,有常威在,感觉上也不寂寞,每天都听着这小子嘻嘻哈哈的。
孙敬亭是在东一店和张瀚一行人汇合,他带着两个从人,一共三人,张瀚带着的是常威和梁兴李东学等人,护卫随行有二十来人,众人会合了一共三十三人,队伍分成三截,前头是朵儿和王一魁几个人当架梁,后队是李来宾和赵家兄弟押着队尾,中间二十来人可以从容行动,还有几个骑术了得的被点了塘马,他们负责来回在三截队伍中报信和传令,同时也兼有尖哨的责任,万一有什么突变和冲突,他们可以和架梁或后队汇合打一阵子。
这一次张瀚带出来的几乎全部是一等一的好手,镖师们的身手也不比夜不收们弱太多,两边其实有些心气,彼此在骑术上就先较了劲,几天功夫下来,彼此摸了底,夜不收们的傲气收敛了不少。
中间队伍主要是镖师和张瀚等人组成,连同常威在内,每人均发了一支火铳。
这几个月王德榜没有浪费,每支火铳都是精心打造卷制,铁是用的最好的闽铁,用料足实,工艺越来越精,每支铳拿在手里都沉甸甸的十分沉重。
“铳重七斤六两,长六尺四,药四钱,弹三钱……好铳,好铳啊。”
孙敬亭跨、骑在马上,两手横拿着一支火铳,口中念念有词,一副陶醉和狂热的模样。
刚刚在打尖休息的时候,他装填火铳打发了几次,这几天每次只要一休息孙敬亭就是这样,他带着有伴当,马匹有人照料,饮食也有专人负责,不必事事亲为,所以有闲暇来研究这火铳,刚到手时孙敬亭还不以为然,和大明普通的士子一样,孙敬亭也不大认同火器,对火器的安全性和威力都没有真正的认识,当他第一铳打在路边的山石上,几十步内打的碎石迸飞的时候,那种瞠目结舌的样子,张瀚几天后想起来还是觉得好笑。
有些事,不亲自上手,任是说的再多也是无用的。
暮色之中,东六店如怪兽一般横亘在道路的北端,远远就能看到庞大的建筑群落,整个东六店不仅有大同这边过来的客源,还有蓟镇南边过来打尖的人群,有一条官道斜斜穿向张家口,正好在这此处与大同这边的官道交汇,最终指向的地点都是张家口,在距离三十里的这个距离上,一旦错过时间最好就是在此打尖,很多谨慎的商人不要说不赶夜路,就是过了下午申时也是绝不会上路的,做生意一出来就是半年一年甚至几年,也不在乎这么一点儿赶路的时间,时逢末世,种种乱象都起来了,商人的嗅觉最为灵敏,不论怎样,都是安全第一。
这么一来,这一处分店的生意就算没有大同那边的支持也是很好,在消灭了周家兄弟那一群土匪后,大同商道变的更加安全,从大同过来的商人数量也是猛增,东六店这里已经是各处分店最好的一座,当初兴造时,张瀚决意将此处造的最大,后来果然证明他的眼光独到,叫底下的人也是十分敬服。
“砰!”
暮色中,东六店的门首处悬挂着十几个灯笼,高矮不一,错落有致,与昏黄的暮色配合,颇有一种苍凉与温暖交融的复杂感觉,各人正远远观看着店门首前的情形,不料身侧一声巨响,所有人回头一看,常威正讪讪笑着收回自己手中的火铳。
“常威,”张瀚语带威严的道:“下次再这样,就把你的火铳收回来。”
“瀚哥,我不敢了。”常威倒是有一宗好处,说他就听,知错能改。
他先应声,然后将火铳收在插袋里头,看张瀚点头后,这才笑道:“刚刚换了散铁沙,看到树梢有鸟群,忍不住打了一枪,想晚上烤来吃……”
张瀚笑道:“就知道你小子有妖蛾子,还不赶紧去看看,打下来几只?”
“嗯哪!”
常威高兴的答应着,勒马往路南的树林方向跑去,张瀚看他的模样表情,恐怕是平时被常进全拘管的厉害,这时跟着出来,虽然懂事,毕竟还是个半桩大的孩子,有火铳,有鸟儿,能忍住不打,那也就不是这个年纪了。
他倒没有想过自己,成熟的太厉害,队伍中根本没有人想到他的年纪比常威也就大两岁多些。
这时东六店那边突然响起锣声,急促的锣声中,店门关闭,在正面的房顶上有几个地方可以站着人,几乎是眨眼间,这些地方均是出现人影,每人手中要么拿着鸟铳,要么就是弓箭在手,他们站在高处向这边张望着,手中的兵器也是指向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