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实业主来说,工场生产是主业,工场、自由劳动力以及市场是不能没有的,若没了,实业主也就完蛋了。”
“所以,总体来说,地主依旧是地主,即便经营了些许实业,却只是副业,和实业主是有区别的,总不能。。。总不能一个人手里拿着锅铲就变成了厨子,对吧?”
“实业主阶层的生产资料、生产关系,和地主阶层是不一样的,地主如今是日子过不下去,才做副业补贴家用,两者完全不是一回事嘛!”
“所以,这还是道选择题。”
宇文旭越说思路越清晰,而韦挺越听心越惊:你不可能有这种见识,而那什么‘生产资料’,‘生产关系’,典籍上可从来没有出现过。
这种诡异的知识是谁教的?
韦挺知道一定是天子教的,并且已经在宇文旭脑海里生根发芽了。
如此一来,他要想把外甥的想法转过来,难度不小。
天子一直在针对士族,用软刀子割肉,以科举限制士族子弟入仕,以发展工商瓦解庄园,这一点,有识之士都看得出来。
大家对此无能为力,因为这是阳谋,天子堂堂正正行事,若讲道理,谁也讲不过天子。
所以只能寄希望于太子,希望太子将来继位后能够“从善如流”,然而太子看上去不太可能改弦更张,估计自幼被天子教育,思维定型了。
所以,大家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皇太孙身上。
现在,韦挺是看出来了,多年后,若宇文旭继位,很大概率会继续祖父的政策,将士族逼至穷途末路:要么完蛋,要么转型。
天子出这道选择题,就是要看看皇孙的倾向是什么,说的是地主和实业主,实际上指代士族和工商。
当今天子,用了差不多三十年,把士族的经济基础-庄园-弄得几近崩溃。
大量佃农、庄客出逃,加上粮价、布价持续多年走低,使得庄园的经营成本大涨,收益却大减,于是不得不转型。
要么种植经济作物,要么从事一直看不起的贱业(工商),开设各类作坊、工场。
但是,正如宇文旭所说,许多士族转型开办的小作坊和工场竞争力不行,只是做到了温饱,远谈不上赚大钱。
想要赚大钱,就得上规模,一旦工场上规模,那就是不归路,再也回不了头,得把实业当做主业来做,毕竟机器可不便宜。
那么,把实业当做主业来做的士族,还能称之为士族么?
韦挺经常思考这个问题,发现再这么下去,士族真就要不可逆转的“变质”了。
士族在经济上不得不转型,在仕途上,因为当今朝廷已经断了士族靠着门第、名望入仕的路子,士族子弟想入仕当官,可靠的途径就只能是考科举。
科举的竞争越来越激烈,大量寒族、工商子弟拼了命的读书,为的就是通过科举做官,士族子弟面临数倍于己、疯狂做题的普通考生强有力竞争,想要脱颖而出是越来越难。
再这么下去,很可能会出现许多士族接连两、三代人无仕宦,或者入仕后无法位居高位的情况,在政治上变成无根之木。
累世二千石为世家,没有了累世为官,又没有富贵、显赫的姻亲,士族就只有门第、郡望引以为傲,可那是祖宗的荣耀,儿孙不努力、不能跻身高位,家道中落不可避免。
这样的例子,数百年来比比皆是,韦挺就知道一些例子。
譬如当年衣冠南渡时,琅琊诸葛氏和琅琊王氏并称“王葛”,结果没过几代人,人们只知道琅琊王氏,琅琊诸葛氏已经淡出视野。
原因就是诸葛氏子弟的仕途不顺,于是门第下跌,泯然众人。
“阿舅,看来若是要二选一,实业主可比地主有前途多了。”宇文旭兴奋的说,他终于想到了答案:“说到民以食为天,如今中原各地,不一样有新式农场提供粮食么?地主的庄园又不是不能替代嘛!”
“啊。。这话也没错。。。。”韦挺敷衍着,看着兴高采烈的宇文旭,又看看花园里泛黄的花木,心中一叹:
大势已成,真是无可奈何花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