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经过近三十年的变化,许多地主有了实业主的身份,韦挺还以自家做说明。
京兆韦氏,是关中大户,家族庞大,有众多分支。
无论是哪一房,都有大小不一的庄园、别院,而现在,经济支柱都是各家经营的工商产业。
有作坊,有商社,有矿产等。
若不擅长经营产业,那不要紧,把钱存进银行、柜坊吃利息,或者购买“理财产品”,亦或是入股分红,反正有多种经营,不需要像过去那样以庄园作为主要经济来源。
许多京兆韦氏的子弟,仕宦无望,又不打算从军,于是投身实业,那么从整体来看,京兆韦氏算是地主阶层?实业主阶层?
京兆韦氏是如此,其他大族以及权贵们,何尝不是如此?
大家早就不靠庄园赚钱了,更别说朝廷长期括地、清查隐户,一直都在加强征税,使得土地的收益下降。
关于清查田亩和隐户,天子带头做表率,将皇室名下田产、佃农悉数登记,该缴税的缴税。
出身黄州乃至山南的权贵及文武官员随后跟进,其他权贵和文武官员们自然也得跟着学。
当今天子手段了得,真要发作起来,哪家权贵都熬不住,所以文武官员没人敢隐瞒田产、私藏隐户,老老实实缴纳租庸调(按政策可以免租庸调的不在其内),因为逃税的风险太大,也划不来。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土地实际是在贬值,加上传统的放高利贷敛财已然不可行,无论是权贵、官员,世家大族还是各地豪强,都在想办法经营实业,或者参与“金融活动”以获取更多的收入。
地主和实业主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
所以,韦挺认为天子布置的题目是题中题,看上去是二选一的单选题,但实际上,很可能是论述题。
如果按选择题来做,无论怎么答,都落了下乘。
宇文旭听舅舅这么一说,若有所思,祖父经常出一些奇奇怪怪的题目,若是按照一般的解题思路去解题,确实容易误入歧途。
譬如,祖父曾经问他:地上有两张流通券,一张面值一千匹,光洁无比,一张面值五百匹,皱巴巴的有污损,应该捡哪一张?
宇文旭的选择是捡那面值五百匹的流通券,因为他觉得面值一千匹的流通券可能是假的,而祖父的答案是:“傻孩子,不应该是两张都捡起来么?”
吃过多次亏的宇文旭,此刻有些意动:那么,这果然是论述题?祖父又在给我下套了?
宇文旭又想了想,觉得事情好像不是那么简单。
舅舅的说法,是认为地主和实业主已经“我中有你,你中有我”,难以辨别所属阶层,但是,按着祖父教的知识,宇文旭发现舅舅的说法其实有待商榷。
“阿舅,总体而言,地主还是地主,哪里是实业主嘛。”宇文旭说出了自己的看法,然后向舅舅分析起来:“地主的土地还是土地,无非是庄园里种的东西,由庄稼变成了经济作物。”
“他们开办了作坊、工场,也经营商社,但那只是权宜之计,作坊和工场的规模,商社的营业额,能大到哪里去?”
“我看过有司每年的统计报告,以河北为例,农、矿、工、商,缴税、营业额排在前列的‘法人’,没一个是士族产业,若以雇工人数排位,同样如此。”
“舅舅所说适应潮流、开设作坊的地主,实际上所拥有的机器不多,雇工相对也不多,更像是主业停滞后,开设副业赚钱补贴家用。”
“这样的作坊和小工场,或者养殖场,生产规模上不来,成本压不下去,产品售价没有优势,利润根本就上不来,最多混个温饱,赚大钱是别想了。”
“地主们手里还有着大量土地,土地还是他们的主要生产资料,至于作坊和工场,无非是添头,其中的雇工,实际上是佃农。“
“但真正的实业主不一样,他们的生产资料,是成百上千台的机器,大量雇佣劳动力,产品同时销售国内、海外市场。”
“然后用外贸赚的钱,补贴国内销售的商品价格,所以他们的经营优势很大,完全是靠生产商品进行销售而盈利,这是他们的利润大头,不可能还有别的替代品。”
宇文旭指着自己坐的胡床,以此为例:“地主,现在就像一个坐在胡床上的人,脚踩在地上,坐在名为实业的胡床上,若情况不对,他站起来,离开了胡床,但脚依旧踩在地上,日子依旧能过下去。”
“他们的土地,随时可以改种粮、麻,能够重回自给自足的庄园经济状态。”
“可实业主们不一样,虽然有钱的实业主也会购买田产,但他们的赚钱工具,是安装了大量机器的工场而不是土地。”
“他们进行工场生产,不是为了自给自足,所以要有统一的大市场,以及辽阔的海外市场,他们才能靠销售商品在市场上挣钱,这是自给自足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