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道:“其实,也不尽是欧阳原一家的运气好。一则,是昏君与崔公公将欧阳原忘记了。昏君与欧阳原害的人多了,既是害的,其实并没有罪,事后,连他们也想不起来了,有欧阳原这么个人,写了这么首诗,犯了这么个罪,下在大牢了。即使想起来了,也忘了犯了什么罪。而且,害的人越多,昏君与崔公公骂的人也越多,骂他们的人不断被他们整死了,又不断有骂他们的人冒出来,真个是‘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那些骂人的话,句句是刀枪,骂得天经地义,理直气壮、入木三分、灵魂出窍,他们嘴上说不怕,心里其实也发怵,打个响雷,以为雷公菩萨找上门来了,自己是难逃‘天谴’了,吓得躲到八仙桌下去了,夜间一听到猫鼠追逐,以为有人来行刺了,吓得一身冷汗从睡梦里醒来,连呼救命,闹得锦衣卫不得安生,他们把所有的精力,全用在自身安全上了,连上一趟茅厕,都是锦衣卫前呼后拥,哪有闲功夫来管欧阳原这么个人了。”
南不倒道:“做人做到这步田地,有啥劲啊,死了得了。”
胖子道:“小兄弟,这你就不懂了。越是胆小的人,越怕死,死了,就啥也没了,权没了,势没了,娇妻没了,银子没了,皇上与百姓的死是一样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即便给**的去殉葬,那死了的妻妾,你也派不来用场。你抖个球啊。”
南不倒笑道:“哈哈,胖子说话真有趣。”
三哥道:“岂只有趣而已,充满哲理。钱兄,别扯远了,接着欧阳原的事儿说。”
胖子又打开一瓶二锅头,吹起了喇叭,咕嘟咕嘟,就喝了半瓶,一抹嘴,又侃了起来:“欧阳原在狱中的第二年,日子过得更舒坦了,这时,昏君与崔公公已记不起欧阳原这个人了,而有一个人却从不敢忘记欧阳原。他叫岳三溜,江湖人称‘老枪’,据说,是岳飞的后代,一杆枪使得神出鬼没,这人曾得过欧阳原的好处,听说他曾任淮安漕运总督衙门的转运使,这转运使是个肥差,是欧阳原赏赐给岳三溜的,岳三溜干了十年,挣了不少银子,后来,他辞了转运使之职,做起生意来了,在徐州开了两家客栈,一家酒楼,一家当铺,一家珠宝店,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十分兴隆。每年中秋前,他都要带着夫人,进京看望恩公,必要置办些新奇礼物,去欧阳原府中拜访,他说,能有今天,全靠欧阳恩公的恩赐,没有欧阳恩公举荐他做转运使之职,使他赚了第一桶金,也许,他至今还在京杭运河上撑船呢。听说他夫人叫杨芳芳,也是武林中人物,使双刀,看似能言善辩,其实心细如发,家中事里里外外,杨芳芳说了算。在欧阳原入狱后的第二年秋,夫妻俩到北京去拜访欧阳恩公,到了府上,才知道欧阳原的府邸已易了主,一打听,方知恩公犯了大罪,下在京城大牢了。他俩忙携带了银两,杨芳芳备置了佳肴美酒,夫妻双双,到大牢探望,从门子、牢头禁子、到典狱长都有打点,所谓‘世路难行钱作马,愁城易破酒为军’,真是一点不假,到了大牢,他俩一路顺风,十分顺利地来到欧阳原夫妻的监舍,夫妻俩见了恩公,扑通一声跪下,请安问候。倒吓了欧阳原一跳,欧阳原道:快快起来,快快起来,我犯了谋反死罪,你俩不可莽撞,快起身回家,从此,再不可来监探望,以免株连到了你们,那可不是耍的。其实,这时早已不是一年前了,昏君与焦公公已将他忘了个一干二净,没人再来管他的死活。岳三溜夫妇也顾不了那么多,跟欧阳原说了回子话,才告辞离去。此后,岳三溜夫妇为了照顾欧阳原,便在北京租了房子住了下来,徐州的生意自有儿子在照应,他俩竟撒手不管啦。隔个七八天,十来天,便去大牢探监,狱中上下使些银子打点打点,所以,欧阳原一家在狱中上下左右照顾得十分周到,没受一点罪。”
柳三哥道:“好啊,没受罪就好,明天,我也要去狱中拜访恩公欧阳原去。”
胖子道:“他也是你的恩公?”
柳三哥道:“当然,是柳家的恩公。”
“你就是柳家最后留下的血脉!”胖子忍不住说出了口。
柳三哥道:“这已不是秘密,我是。欧阳公是柳家的大恩公啊,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回报他。”
胖子摇头道:“可惜,他不在了。”
“他死了?”柳三哥吃了一惊,如果能找到欧阳原,他相信,就离案件真相近了一步,如果,欧阳原没了,也许,父母与家人的死,真的将石沉大海啦。
胖子道:“三哥,别急呀,他没死。确实,所谓的造反逆党,有多数在狱中受不了煎熬,一百余人,竟死了大半。欧阳原活得好好的,他没死,只是,他非常痛心,那些死去的人,有许多他根本连见都没见过,有许多连远亲的边也沾不上,却因他而株连入罪,在狱中瘐死了,昏君与崔公公真是草菅人命啊。去年,昏君临死前,突然发了个神经,记起了欧阳原,又下旨,将欧阳原及余党,俱各发配东北去了。”
“东北的哪儿?”
“丹东虎山,修长城去了。”
“修虎山长城?!那可是苦役呀,听说死了很多人,不知他还在不在?”
胖子道:“不知道,要看他的命大不大啦。听西城汤老九说,岳三溜夫妇也跟去啦,有他们照顾,我想欧阳原不会有事吧。”
柳三哥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不过,当初以为在北京能见到欧阳原了,不料变故又生,人却又去了千里之外的丹东虎山了,难免感到失望,摇头叹息起来。
南不倒道:“三哥,别担忧,吉人自有天相,反正咱们走一步,看一步,走一步,算一步,急也没用。”
胖子道:“对呀,这位小兄弟说得没错。”
柳三哥道:“只能尽人力,而听天命了。”
胖子又道:“三哥,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去年昏君去世后,当今皇上登基,当今皇上十分贤明,登上皇位不久,便将大太监焦公公逐出了皇宫。”
“好啊,焦公公现在在哪儿?”
“失踪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什么!失踪了?”
“在下将所有的眼线、关系都调动起来了,也没能找到他,以及他的亲信。”
南不倒道:“焦公公干了那么多坏事,不躲起来,就会有人去找他算账,他不躲,能行嘛!”
胖子道:“对,他不躲,就得死,看起来,人还是应该多做点好事啊。”
柳三哥道:“焦公公还得请钱兄费心寻找了,赶明儿,我可要去丹东找欧阳原了。”
胖子道:“祝三哥一路顺风,心想事成。在下总觉得焦公公不会离开北京,他一定在北京的一个角落猫着呢。”
“为什么?”
“他是保定人,从小来到北京,阉割后做了名小太监,由于他聪明乖巧,会耍小心眼,深得昏君喜爱,以后就成了内宫总监。他对北京肯定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早期,在宫中他受过白眼、打骂、欺负、凌辱,他的灵魂曾在炼狱中煎熬,后来,他战胜了许多对手,一步一步,从小太监爬了上来,终于,他成功了发迹了,成了焦公公,几乎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宠儿,所有人世的富贵奢华、荣耀地位、权势威望他曾都拥有过,北京给了他幸运,给了他许多念想,他怎么舍得离得开这座城市呢!对,他离不开北京,离开北京他会枯死的。”
柳三哥道:“请钱兄给我找,找到他,一定找到他。”
“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我能找到他。”胖子醉眼朦胧地仰起头,看着天花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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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西四大街铃铛胡同9号,午后,南不倒敲开了院门,开门的是个老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