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哥道:“是嘛,敢情好。”
黑胖子道:“欧阳原,浙江雁荡山人,青年才俊,大明某某年间进士,初为户部主事,后擢升为户部郎中,该人洁身自好,忧国忧民,写得一手好文章,尤工诗词,每有佳作,即为同年及坊间追捧。奈何因当时的皇上好方术,耽溺女色,致使宦官奸欺国政,欧阳原也只能和光同尘,苟全自保而已。
“欧阳原颇有韬光养晦的智慧,因而在那个宦官弄权的朝代,在外人看来倒也浑得颇为自在,其实,他心中一点儿都不自在,满肚子的苦水不知向谁倾诉,还好,在朝中,他与吏部尚书柳仁宽志同道合,交情最笃,又是浙江老乡,私下里,无话不谈,总算有了一个宣泄的地方了,俩人常有诗词唱和,聊以娱性遣怀。对朝政国事忧心忡忡,却又无可奈何。
“当听说柳仁宽全家在辞官途中遇难时,他即刻借故向朝庭告假,带着几名亲随,连夜马不停蹄,赶往昱岭关,为柳仁宽及家人处理后事。
“欧阳原的这一义举,即便连宦官也竖起拇指钦佩称赞,
“二十五年前的昏君,只是草草向刑部下达了查明真相,缉拿凶犯的呈旨后,便没了下文。当时的刑部掌握在宦官手中,弄权有术,办案无方,一拖再拖,一年后,过了黄金破案时间,上头没有追查,下面也就撒手不管啦,柳仁宽案便成了悬案。
“听说,欧阳原对柳仁宽及全家被杀一案一直存有怀疑,他隐隐觉得,是奸臣买凶杀人,以泄私愤。
“柳仁宽是欧阳原的至交,俩人极说得来,不过,柳仁宽与欧阳原的性格却截然不同,欧阳原是个智慧型的圆滑人物,他抱定了苟全性命于乱世的宗旨,在朝庭的党争夹缝中求生存;柳仁宽却是个性格刚直,黑白分明,在朝中敢于指责朝政弊病的忠臣,是个处于庙堂之上而忧其民,处于江湖之远而忧其君的骨梗之臣,自然就得罪了许多人,是谁对他如此恨之入骨,甚至连其告老还乡都不肯放过,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呢?!
“欧阳原一直在暗中追查买凶的原凶,他认为原凶就在朝庭中这些命官中间。当时,朝庭中人,根本无人知道此事。一来,一切都是在暗中进行,他花费了许多金银,聘请京城口碑极好的私家探子调查案情,那些私家探子守口如瓶,只对雇主负责,恪守职业操守,严守秘密;二来,表面上,他依旧是个没有棱角,心地善良,有些糊涂的好好先生;谁会想到,这个好好先生会锲而不舍地去追查凶手呢!
“在下也是在查访欧阳原时,遇上一个老线人时才刚刚得知此事的,他叫西城汤老九,老北京,现年五十余岁,据他说,曾为欧阳原做过五年的探子,这事就连在下也蒙在鼓里。西城汤老九,一直来是我埋在市井的得力线人,他的朋友极广,三教九流皆有交往,在一次赌档斗殴中,在下曾救过他一命,因此,他不仅是耳目,还欠着在下一条命的交情呢,当向他打听欧阳原时,他笑了,笑得古怪,在下便追问是怎么回事,他道,本来此事不该说的,说了犯了干咱们这一行的大忌,好在欧阳原已不知去向了,又是你来问及此事,那就索性告诉你吧,我曾为欧阳原做过五年的私家探子,收入可不低哟,是一个捕头月薪的五倍,秘密调查杀死柳仁宽一家的买凶者。
“在下问,查到了没有?他说,就我所知,也可以说查到了,也可以说没有查到。在下又问,这话怎么说?西城汤老九道,因为缺乏证据,不能确定买凶者是谁。当时的调查结果是,有三个人,最具有买凶作案的嫌疑:第一人,是当今的兵部尚书吴楚雄。当时为山海关总兵,二十五年前,为了谋取兵部尚书的位子,曾向吏部侍郎孔庆升行贿三十万两白银,要他打点疏通关节,请吏部尚书柳仁宽在朝中向皇上推荐自己为兵部尚书的人选,官员的调遣升降本就由吏部提出人选,由皇上拍板定夺。岂料,此事被柳仁宽察觉,痛骂了孔庆升一顿,让其将银票退还给吴楚雄,孔庆升是柳仁宽的门生,又是吏部的副职,事后痛哭流涕,表示以后决不再犯,柳仁宽爱惜人才,念其有悔改之意,因此并未将此事声张。从此,便与一心想往上爬的吴楚雄结下了梁子,吴楚雄怀恨在心,有杀害柳仁宽及家人的动机;
“第二人,为当时的大太监焦公公,焦公公当时是皇上身边炙手可热的人物,权倾朝野,常以美女方术诱惑皇上,当时朝庭中,就只有柳仁宽敢于与其当庭抗争,搞得他理屈词穷,灰头土脸,很没有面子,并且,柳仁宽还谏劝皇上要亲君子,远小人,焦公公认为柳仁宽指的就是他,是他的死对头,因此,耿耿于怀,对柳仁宽恨之入骨,也有杀害柳仁宽及家人的动机;
“第三人便是怡亲王。怡亲王当时手握重兵,又是老臣,前朝皇上昏庸无能,对其颇为忌惮,怡亲王曾多次要求增加兵力,扩充自己实力,但在朝中议政时,被柳仁宽严辞驳回,柳仁宽认为,兵权不宜过分集中,应分而治之,便于皇上统领全局,也有利于国泰民安。怡亲王的兵权不仅不能增,还要削。让怡亲王下不了台,心怀怨怼,结下了解不开的梁子,怡亲王也有杀害柳仁宽及其家人的动机。
柳三哥道:“欧阳原当时已是户部郎中,那都是上朝时大臣们议政时面上的事,他本人也曾亲历目睹了这些场面,还要调查吗?”
胖子道:“当然,不是调查这些事,欧阳原要西城汤老九调查的是,以上三人与哪些**帮会,暗杀团伙来往密切?
“凭着汤老九的能耐,发觉兵部尚书吴楚雄、大太监焦公公、怡亲王的下人都曾与一个叫宫小路的人有过频繁接触,宫小路会画几笔山水画,也写得一笔好字,他表面上在琉璃厂租个小门面,以卖字画为生,实际上,听道上的一些朋友说,他是暗杀魔王的人,负责接单签约,之后的事,就由干活儿的人去干了。据说,连他也没见过魔王的面,暗杀魔王的暗杀帮内部是单线联系,若是有暗杀的买卖,找宫小路准能把事情办了,不过,要的佣金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柳仁宽及家人被杀后,这个叫宫小路的人便从琉璃厂失踪了,从此,北京城里,再也没人见过他了。是死是活,不得而知。
“随着宫小路的失踪,究竟是谁雇佣了暗杀魔王刺杀柳仁宽及其家人的,也成了个谜。”
柳三哥问:“那,能搞清楚吴楚雄、焦公公、怡亲王三人当时派了谁去跟宫小路联系的吗?”
胖子道:“这个嘛,就连西城汤老九也无能为力了。据说,去联系的人,全都易了容,而且,分别是在深夜去找宫小路的,当他们从宫小路家出来,有的返回吴楚雄府上、有的返回焦公公、怡亲王府上去了。因此,西城汤老九知道,柳仁宽灭门案,这三人脱不了干系,极有可能其中之一是买凶者。西城汤老九知道可靠情报在道上的价值,他早就日夜派人盯着宫小路了,就为了以后能靠情报发财,可惜,到头来他都不知道去的人是谁,只知道是他们的主子派来的。这个问题,大概只有吴楚雄、焦公公、怡亲王三人自己知道了。”
柳三哥问:“难道西城汤老九连一点数也没有?三位大人物,派了哪三个亲信去联系暗杀的事?”
“有数。”
“谁?”
“不过,只是西城汤老九的推测,没有证据。”
“就说老九的推测吧。”
“好,老九说,兵部尚书吴楚雄的联络人是,他的贴身卫士,五台山高手唐九台;焦公公的联络人是,他的贴身保镖,巫山高手巫灵杰;怡亲王的联络人应该是,老管家管统丁。唐九台、巫灵杰、管统丁三人,分别是三个大人物最信任的人,象这种联络杀手,许以重赏,暗杀朝庭重臣的秘事,泄露出去是要杀头的,昏君虽昏,也有清醒的时候,要是此事有个闪失,后果不堪设想。派他们三人去是最合适的,这三个人,即使事情败露,也会自己出头,把责任一肩扛了,宁可自己死了,也决不会吐露关于主子的一个字。联络宫小路搞暗杀的,非此三人莫属。”
柳三哥问:“最后,到底是哪一家与宫小路谈成了暗杀交易呢?”
胖子手一摊,道:“这可真不知道,西城汤老九道,这连推测都没法推测,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最终谈成交易的只有一家。因为这三家,本身就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主儿。”
柳三哥道:“哎,看来此事要从长计议了。听说,欧阳原前几年犯了谋反罪,下在大牢里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胖子道:“哪里是谋反罪啊,非常不幸,那是一场**。”
“说说,怎么回事?”
胖子道:“三年前,重九节的一天,欧阳原与一帮朋友去西山登高,在山顶的白云寺,赋七绝一首,在寺壁粉墙上一挥而就,题为《西山远眺》:京西山梁气势雄,虎踞龙盘秋叶红,江山朗朗霞光里,可恨浮云日边笼。这首诗,后来传到大太监焦公公的耳中,便在皇上面前参了欧阳原一本,说欧阳原反骨毕露,是暗讽皇上亲小人,远贤人,心生仇恨,意在谋反。皇上大怒,便以谋反罪将欧阳原一家老小下在狱中,家财尽数操没,并责成刑部彻查同党,务必一网打尽,不可放过一人。”
柳三哥道:“你不是说,欧阳原是个与世无争,假装糊涂的人吗,崔公公为什么要害他呢?”
胖子道:“崔公公这个大太监极为阴损,就连怡亲王也怕他三分。先皇是个昏君,靠着先皇这棵大树,尽出阴损点子,坏事干尽做绝,根本是个心理变态的怪物,你不得罪他,他看着你不顺眼,也会整你,下手照样阴毒。何况,你还在暗中调查他是否是买凶者呢,欧阳原保密做得再好,我想也难免有疏漏之处,再说,没有不透风的墙,说不定,事后他也有所风闻了吧,于是,怀恨在心,借个由头,向欧阳原下手了。”
柳三哥叹道:“是啊,柳家的事拖累他了,想必在狱中受尽了折磨吧。”
胖子道:“没有。崔公公的名声太坏,连狱卒都知道他仗着有昏君给他撑腰,胡作非为,民愤太大,听说欧阳原是个大官,是被崔公公陷害的,知道是个好人,对欧阳原一家,就格外的敬重与优待,就连狱中的小偷土匪都不敢冒犯,住的监舍也是上等的,日子过得倒还安逸。只是,被无故牵连入狱的那些‘造反同党’,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与烂仔狱霸关在一起,受尽了凌辱折磨,加之,狱中空气潮湿污浊、缺乏营养,瘟疫漫延,这一百余人,两年中竟死了一多半。自古大牢内幕黑恶不堪,令人发指,倒还好,欧阳原一家竟未曾殃及。”
柳三哥扼腕长叹,道:“哎,也是不幸之中的大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