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熙帝再不犹豫,羊毫饱蘸浓墨,一番笔走龙蛇,三个遒劲的尺长大字,跳脱纸上。
姚福寿叫宫人晾干,卷好,用黄绫绑着,当做赏赐,一同出宫。
这边塘州案审定,皆大欢喜,青河山铁矿一事也查到了关键处,顺藤摸瓜,彻底将魏王这个幕后大鬼扯了出来。
一直盯着青河山矿产爆炸案的言官起了哄,最近也没什么大事儿,于是不依不挠,集中火力,一起炮轰魏王,奏禀魏王违反律法,私开矿产。
韦家外戚自然是替魏王喊冤叫屈,打死不承认,只说魏王树大招风,招了人陷害。
韦家势力近年不浅,一时之间,朝上成了两派,每天上朝都得唇枪舌战一场,金銮殿上尽是口水味儿。
其实,是不是这老五做的,宁熙帝怎么会不清楚,别说证据确凿,单看老五被娇宠得不行了的德性就清楚,揽私财,算得了什么!?
只是帝王心,海底针,朝上两派吵得欢脱,宁熙帝也只不做声,坐山观虎斗,冷眼先看着。
魏王本想借由撷乐宴狠狠闹上一闹,太后一病倒,老三脱不了干系,言官和父皇的视线便会转移,如今没成功,又被翻了老账,怏了条儿,目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干脆躲在王府里,什么事儿都不做,抱着最近新宠的夜南风,足不出户,一条心等着亲娘给自己在宫里挡灾。
要说私开矿产这个罪名,说大可以无限大,毕竟是跟国家抢钱抢资源,吃傻了的皇帝才会容许,但是要说从轻发落,也不是不行,若皇帝真想保住这人,大可一道圣谕放出去,就说是自己个儿背后允的。
韦贵妃为了保儿子不受罚,自然是哭哭啼啼,水淹龙床,百般武艺都使出来了。
宁熙帝本就宠她母子,一来二去心软了,决意轻罚,偏偏贾太后一听说,不愿意了。
撷乐宴上,贾太后已经记恨上了这个孙儿,若真是他用桃花酒掉包害老三,那就是说,自己堂堂个太后,倒成了那奸险小儿的争风害人的棋子,只是苦无证据,孙郡王被软禁在府上,牙关咬得死死,到现在还不吐露实情,不然早就将那逆孙拎到御前去!
如今贾太后一听说皇帝似是有些容忍魏王的意思,哪里肯依,桃花酒的事儿修理不得你,难不成铁矿一事还整不了么?
等宁熙帝来请安时,贾太后也不犹豫,摆出一副淡漠嘴脸,不冷不热地将前朝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例子搬出来,啪啪啪丢了皇帝一脸,又将那些徇私而亡国的案例拿出来翻来倒去地分析,听得宁熙帝是心惊肉跳,也明白了太后的意思。
这一下,连太后都站在了言官那一边,宁熙帝还能有什么说辞,怪只怪那老五不得人心,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了太后,第二天上朝,捋清了魏王夏侯世渊的罪证,直接下旨:
削减魏王年俸,万石改为千石,禁足府上,一年不出,由宗人府定期观察其表现,以观后效,再行定夺,——相当于缓刑。
魏王近五年不授予实权官职,王府财库中金银财物大半充入国库,当做罚金,魏王名下的护甲卫士被兵部回收三千人,——相当于剥夺政治权利。
当下大宣亲王制,到年龄封王后,授金册金宝,岁禄万石,专门保护亲王、也就是亲王能调动的护甲和卫士,至少三千人。
这么一罚,除了给老五留点儿面子,爵位帽子没丢,仍是个王爷,核子里的实权都挖空了。
旨意颁发下去,魏王正在内帷与夜南风抱着厮混,当下一听,脑子一轰,等颁旨的太监一走,进了内室,越想越不痛快,气得哇哇叫,拿起手边床帏助兴的鞭子,朝夜南风白花花的身子上摔了下去。
夜南风这段日子受尽宠爱,在魏王府横着走,连少吃一口饭魏王都要亲自来喂,有点儿头疼脑热就被魏王连夜抱着睡,哪禁得起这般蛮横,嘤嘤哭着便要寻死觅活。
魏王见宠儿浑身青痕淤紫,既心疼,又是余怒未消,再舍不得打了,丢下鞭子,一把拦住夜南风,一边哄,一边为自己哭。
王府的长史是韦贵妃派来王府照应殿下的,这会儿见魏王失势,又气得够呛,只能在窗户外安抚:
“五爷稍安勿躁,这不,宫里还有娘娘打点,宫外还有韦氏一族呢,万岁爷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能将您罚一辈子吧,先熬着吧五爷,日子一长,一准儿会回心转意……”
魏王回头一想,心情稍微亮敞了一些,也罢,再怎么着,自己都是宁熙帝的儿子,还是最得宠的儿子,私开矿产,去爵贬为庶民、监禁牢狱终身都是有可能,这次只是削俸夺兵,说明皇上对自己还有偏袒心!过段日子说不定就出来了~这段日子,只当是养精蓄锐得了,幸亏府上有个可心人陪着!
想着,魏王搂着好容易哄下来的夜南风又去滚床单了。
兵部负责回收魏王的兵甲,云玄昶自然也清楚魏王如今是个什么惨淡情形,嫁女的欢喜骤然减了一半,若是魏王再继续栽下去,云家这门姻亲指不定还会受牵连,一时心情都黯然了不少。
云菀桐也是大惊失色,先前在宫里就说怎么提心吊胆呢,只觉魏王得罪了太后会有灾,原来果真应验了,失魂落魄地听爹说完,又偷偷叫身边的婢子去外面打听了一番。
方姨娘倒是没这么悲观,这日过来,劝慰了女儿几句。云菀桐不听还好,一听却是跺跺脚,急得哽咽了起来:“姨娘不知道,五王爷如今被罚得几乎倾家荡产,更被禁足,夺了职权,今后五年都不能授官职,就连兵卫都给爹这边的兵部收缴了去!说个难听的话,就是邺京城里的大富豪出去吃个饭游个湖,还能领着一大号子的家丁打手,这五王爷今后若是出去,连个开道儿的人手都不如人家富豪呢!这…一个空头帽子王爷,我,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天赐个王爷容易么,那么多有钱有权的王爷,偏偏给自己摊上这么一个空壳儿,能不伤感么。
方姨娘啐:“那又如何,总还是个王爷,里子再薄,起码咱们赚了面子!有个亲王的帽子,就已经不知道胜过多少人了,你啊你,不是娘说你,怎么这么短见呢?富豪?再有钱的富豪能赶上王爷?”
云菀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能有什么远见,长到这么大,唯一的心愿就是嫁个有权有势的豪门朱户,吃香喝辣,耀武扬威,一雪投胎投成了庶女的前耻,然后看着娘家人抱自己的大腿,现在只听说那魏王底下养的门客全都散了,连兵甲都收去了,王府财库的金银珠宝也全都被收缴进了国库,成了个闲散穷光蛋,怎会不挠心。
什么面子?没有里子,哪里来的面子!
“你看看,有没有见过饿死穷死的王爷?”方姨娘见三姑娘脸色不好,继续唾沫横飞地苦口婆心。
云菀桐委屈地拍拍睫毛,是难得有饿死穷死的王爷,可被朝廷卸了权,潦倒地还不如百姓的王爷不缺!
说是如此,云菀桐也没辙,不过是发发牢骚罢了,只是经了魏王失势一事,刚刚升起来的傲气就像被人泼了狗血,心里越发敏感多疑,患得患失,成日在家中神神叨叨,总觉得有人背后说自己嫁了个倒了血霉的王爷。
每次看得初夏回了盈福院,便忍不住与妙儿唠嗑:“你说这咱们家的两个姑娘是得罪了哪路的神仙,都是出嫁前一副丧门相,一张脸臭得可以!”
这日两个丫鬟在后院没事儿躲着聊天儿,魏王这事如今也算是街头巷尾的热点谈资,字里行间许是提过魏王几个字,正被路过的云菀桐听见,竟像是猫儿被人挠了一把,竖起了汗毛,登时就委委屈屈地哭了起来,直说婢子糟践自己,就连奴才也能瞧不起自己。
两个婢子傻了眼,哪知道这三姑娘这般的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