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媳两个字,成功将斟酌半天措辞的许慎砸了个七荤八素,他近乎是失态般愣在了当场。
那些类似于“臣有罪”“臣教子无方”的念头,转瞬之间从他脑子里消失地无影无踪,唯有“儿媳”二字,在不断地回荡着。
“怎么,爱卿想赖账不成?”
约摸是见许慎迟迟没有反应,大周朝的敬宗皇帝开口打破了沉默。他抬指从旁边厚厚一摞奏章里,抽出一份由黄色丝绢封面的奏折,轻飘飘地掷了过来。
“看完这个,爱卿若还想赖账,朕也只能依法处置许长安了。”
伴随着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奏折带着风声滑过了光可鉴人的宣政殿地板,不偏不倚地落在许慎面前。
这份奏折的样式,许慎很熟悉。
每代皇帝身边都会有这么个隐秘的机构,机构里头的人来无影去无踪,主要职责是监察文武百官的生活琐事,而后再事无巨细地记录在册,定时呈交皇帝。
这样记录官员私下来往的奏折,大周朝的文武百官们取了个秘而不宣的称呼,叫天子折。
现在摆在许慎面前的,就是这么份天子折。
许慎平静地吸了口气,他伸出手,慢慢捡起了地上的奏折。
绢黄色的奏折被展开,许慎仅仅是看了第一行,挺直不屈的脊背就忽然垮了。
奏折的内容,是关于许长安的。
关于他几日几时带了一盆牡丹入府,又是以怎样轻佻的动作拨了牡丹花蕊,怎样登徒子般埋头于牡丹花苞……
事无遗漏,甚至连许长安如何给牡丹施促使开花的花肥,都一字一句记载地清清楚楚。
按大周朝律历,如果男子无缘无故嗅了人家正开花的姑娘,是必须要迎娶姑娘入门的。若是执意不娶,便只有一条路了。
——被处以割刑,切去花苞。成年的再无法生育,未成年的,永无开花可能。
许长安若是嗅的是别的什么花,倒还好说,娶进来便是了。偏生他嗅的是牡丹,是皇子。
试问这天下,谁敢与皇帝提出求娶皇子?
啪嗒一声清脆的响声,许慎摔了手里的奏折。
双手交握置于面前冰凉的地上,许慎紧接着深深地俯腰叩首:“臣教子无方。”
“小子年幼,生性顽劣不堪,恐难当皇子妃大任。”
“哦?”敬宗皇帝耐人寻味地挑了挑眉,“这么说爱卿是选择后一个了?”
盯着小片官服花纹的眼皮,不堪重负似的微微闭了起来,许慎维持着叩首的姿势,一字一顿道:“臣恳请皇上,待小子过了开花期,再举行大婚。”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敬宗皇帝痛痛快快地答应了未来亲家——爱卿许司马大人的这一点小要求。
许慎柳棉再次磕头叩谢了皇恩,便让内侍总管引领着退下了。两人前脚刚走出宣政殿大门,皇帝的龙椅后面便转出来一道墨紫色的透明影子。
那影子十分稀薄,几乎快和空气融为一体了,只隐约能瞧见影子身上闪现的牡丹花。
正是以幻形出现的薛云深。
处于开花期的皇子,若是以幻形离开真身太久,等到幻形烟消云散,就再也变不回人形了。
皇帝心惊胆战地看着他,下意识加快了语速:“现在儿媳的围解了,你们的大婚也定了,没人能拆散你们了,该放心了吧?既然放心了,那就赶紧给我回到原身上去!”
最后一句话,皇帝简直是咆哮出来的。
“可是你不该恐吓岳丈。”薛云深皱了皱眉,颇为不满地指控道,“你让岳丈害怕了。”
皇帝忍无可忍地弹出一团赤红色的雾气,赤色雾气甫一浮现在空气中,便严丝合缝地将吃里扒外的薛云深包裹起来。紧接着赤色雾气往中间一缩,把薛云深的幻形重新缩困成一团墨紫色雾气,眼不见心不烦地打包带走了。
在皇帝打发亲儿子的时候,走在茜色宫墙底下的柳棉,则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最后居然要嫁人。
嫁人也便算了,还偏偏是皇帝家。
说起来,长安这个傻孩子,为什么非要去嗅三皇子呢?
凝眉苦思的柳棉忽然停住了脚步。
她在这晴空碧日之下,犹如醍醐灌顶般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偷了三皇子,不知道楚玉是霸王花。联想到那天楚玉受伤他问的那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