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上街买菜,几日不出门,一出门却发现大街小巷皆在热议大将军府上闹鬼的事,还有京城藏了一个女妖怪的事。十步一个版本,讲得比茶楼的说书先生更精彩。我闲得仔细听了两三个,眼见天色渐晚,我算好了时间,拎了菜回家。
傍晚时分,陌溪归家。
如往常一般洗了手便来吃饭,我给他夹了菜,端着碗细细的打量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没有挣扎,没有焦急,没有生气,陌溪几乎从不把他的负面情绪在我面前展现,我心尖像被什么东西撩拨了一下似的,又酸又软,我忙埋头扒了口饭。
“陌溪。”我道,“大将军府的事我知道了。”
陌溪身型有一瞬的僵硬,他抬起头来,却是对我微微一笑:“在街上有无聊者嘴碎么?三生不用忧心,陌溪一定好好护着你。”
我眨眼看他:“你相信不是我做的?”
“自然不是三生做的。”
“若是我做的呢?”我轻声问他。
陌溪微微一怔,他抬起头,清澈的黑眸里清晰的映着我的影子:
“那我更要护着你。”
活了这么千年,我头一次因一句轻飘飘的话而恍觉眼眶微热:“陌溪。”我道,“不是我做的。”
“嗯。”
“若当真恨他们,我会烧了他家后院。”
陌溪失笑:“是啊。”他说,“不管喜欢还是报复,三生都最是直接的。”
这日夜里,我在屋里坐了大半夜,但闻陌溪房里的声音渐渐静下来,他的呼吸变得匀长之后,我捻了个决,瞬息行至大将军府。
在寻陌溪的时候我到施倩倩屋里拿过一些首饰卖钱,对路还是比较熟的,转过几个小院走到了施倩倩院前,她这儿院门紧闭,大门上贴着两个门神,门缝中间贴了一溜儿桃符,我揭了一张下来看了看,这朱砂画得比阎王的字还丑,上面那点微末的法力怕是连小鬼都打发不了。
我将它贴回去,手指顺着朱砂印记画了个符,鲜红的朱砂一亮,好似一道红光激射而出,将小院罩了起来。
将军府的人毫无察觉,大家都仍在睡梦当中。
我耳朵一动,听见两个极小的喳喳声,对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是早夭小孩的魂魄贪玩不肯投胎,逗留人界而化的小鬼,特别是在这种达官显贵的家里,极容易生小鬼。每年鬼差甲乙都会捉好几百个小鬼回去投胎,他们喳喳的在黄泉路上吵一路,有时特别调皮的还会在我的真身前尿上一尿,是一群不折不扣的熊孩子。
想来施倩倩与脓包荣便是被这几个熊孩子的恶作剧给吓坏了。
我穿墙而入,一眼便瞅见了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的两只小鬼,我在门口的道符上加了法力,将小院圈了起来,他们出去不,本就慌了阵脚,这下一见我更是吓得不行,两个瘦得跟皮包骨头似的孩子抱成一堆,瑟瑟发抖。
“我本不喜欢管这种事的。”我道,“可你们俩这次恶作剧可坑苦了我。”
俩小鬼腿一软,一起摔坐在地上。
我眯眼看他们,一如看着在我真身上尿尿的小鬼,当时我是那样唬他们的:“你们是打算自己拿水来洗干净,还是想以后再也撒不出尿?”当时唬小鬼的效果极好,于是我便又用上了同样的句式:“你们是打算自己去投胎,还是要我让你们再也投不了胎?”
两小鬼连忙爬起来,凭着鬼自身的直觉,在空中寻了个冥府入口连滚带爬的跳了进去。
我一挥手,扯掉了设在小院周围的结界,正打算在门上刻上“妖已除”三字,忽然院门猛的被推开。我忙像后一跃,退出三丈远,只见穿着国师道袍的夏辰手执桃木剑跨进门来。
他面色冷漠的盯我:“果然是你。你胆子倒大,杀了空尘大师之后竟还入京城来为非作歹。”
大国师见我第一句话便是这个,我呆怔了好半晌才想起,他口中的这个空尘大师便是那个追了我整整九年的和尚:“不对,是他来杀我的时候,自己杀着杀着累死了的,与我半分干系也没有。我不是妖怪,更杀不了人。”
“哼!胡言乱语!”夏辰长袖一振,桃木剑上的符文隐隐发亮,“你身上阴气逼人,与此处气息一模一样,还想狡辩不是你害了此间主人?”
小鬼法力微末,身上没多少气息,有也只有点阴气,而我身上恰恰全是阴气,也难怪夏辰将我和小鬼的气息混为一谈。
我解释道:“你若得空,去黄泉路上看看,那里处处皆是这样的气息。”
“放肆!”夏辰眉头紧蹙厉声呵斥,“区区小妖胆敢口出狂言!”
我左右琢磨实在不知自己哪句是狂言。
那夏辰却在这时一启唇,竟开始念起了咒语。
我心道这道士果真和那老秃驴一样,臭味都投到一堆去了,皆是不听人说话的主,心思也不单纯,我说的句句话他们都能给我想出点歧义来。
若以往碰见这种场面,我一般都是一走了之,跑了算了。但我如今却是不能跑了的,若一跑,岂不是显得我做贼心虚?
我心中念头刚落,打算再与夏辰好好说理,忽觉脚下一紧。
我心中一惊,垂头一看,竟见石大壮的脑袋从土里伸出来,我下意识的拿另一只脚对着他的脸狠狠一踩:“作甚!”
他也没喊痛,拽着我的脚踝,一声大喝:“走!”
“妖孽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