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可惜,并没有。若是在巴蜀、缘边、关东、荆楚、海岱,这些被屡屡宰割的佃农下户,没了退路后,指不定就撂挑子造反了。投吕母、投绿林,宁可钻山林做流寇,也不受这鸟气,来个劫富济贫,杀官斩头,好好报复一番。
但这是关中,是京畿附近,朝廷力量最强大的地方,任何冲动都会带来灭顶之灾,他们的痛苦只能默默忍受。
看来,众人暂时做不了自己的救世主。
第五伦听够了,他复又站到了牛车上,朝众人呼喊。
“诸位宗族乡亲!”
鸡鸣和众人将目光投了过来,却见第五伦大声道:“我虽然辞了官职。”
“但还有一个身份,临渠乡诸第的宗主!”
有人暗暗嗤之以鼻,第五伦这大半年里带着各位族长发财不假,但却没给普通族人里民带来太多利好。
但第五伦下一句话,却让所有人激动得想跪下来了。
“大宗者尊之统也,宗主要团结族人,不可以绝。”
“所以,不止是第五里,还有第一、第三、第四、第六、第七、第八,整个诸第宗族……不对,不止宗族,哪怕是里中外姓,只要愿意往义仓中交一斗粮食,这次以訾取税,汝等要缴纳的粮……”
第五伦一拍胸脯,豪情万丈:“统统由我来出!”
……
作为第五氏的管家,第五格的心情始终随仓廪里钱粮数量波动——粮多了就高兴,粮少了就难过。
自从去年宗主搞了煤球,今年又添上石灰砂浆后,生意有了起色,第五氏仓中粮食增长迅猛,加上刚刚秋收,即便减去田租和开支,仍屯了四千石粮。
第五格巡视着一个个满溢的瓦缸,别提多幸福了。
可今日他却惊闻,第五伦要取一半的粮食出来,替宗族中的穷鬼们代缴訾税时,第五格下意识伸开双臂拦在粮仓前。
“宗主!”
第五格的声音十分不满:“宗主知道宗族中有多少户人家,又要耗费多少粮食么?”
“我当然知道。”第五伦道:“七个里,除去大户和中家外,一共五百六十三户。自耕小农四百余户,占田最多的54亩,最少的8亩,此外还有没了土地的佃农百余户。”
第五伦这户曹掾可不是白当的,甚至能说出具体某人的家訾:比如第五平旦家,一家四口,有宅一区,田十五亩,家赀总计1。3万,这可是第五伦亲自核算过的,若是只靠土地,他家年年都要饿肚子,可现在第五平旦在煤窑做了工头,第五伦每月给他家发四石粮。
全乡乃至全县、全郡的贫富情况、阶级构成,第五伦都已了然于胸,户曹掾职位上能获得的资料已经没什么好深挖的,这才心满意足辞职。
两百年兼并下来,大多数田都集中到了本家大宗,比如第五霸就占田五十顷,第一柳家更多,全乡1%的人口占有了60%的土地和财富。
贫富差距虽大,但或是聚族而居的原因,大地主和小家、佃农的矛盾尚未激化到不可调和的程度,剥削他们最狠的,反倒是王莽的新朝官府。这次能加收三十分之一,下回就能像在益州做的那般,横征暴敛百姓一半资产。
第五伦早就算好了帐,他只需出两千多石粮食,就能将全乡中家、小家、下户的訾税统统缴了,仓里还能剩一半粮食呢,怕什么!
第五霸是支持他的,第五格无言以对,只不服地嚷嚷道:“宗主去年说要屯粮万石,如今刚看到点希望,就要散去大半,还不是借,而是打水漂,宗主图什么?”
当然是图他们的人。
第五伦笑道:“损我家一毛,而能利于全宗族,让下户不必破家流亡,这难道不是极大的善事么?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相信我,千金散尽,还复来!”
他让人开仓运粮而出,一辆又一辆人车辇将黄灿灿的粟米送出。
此事已经传遍全乡,很快,第八直就匆匆登门拜访,他在里仁堂前拜见第五伦,面露愧色道:“古人云,异居而同财,有馀则归之宗,不足则资之宗。不曾想伯鱼竟如此慷慨,不愧是宗主,我愿亲自资助第八氏下户,渡过此难。”
稍后第一、第三、第四、第六、第七的族长也闻讯而来,都表示已将义仓提前投入使用,希望能为宗族做点贡献。
登门的人越来越多,那十几户家财十万以上的小地主也主动来禀报,能够独立承担税粮,甚至愿意帮衬一下自家佃农。
甚至连第一氏的鸡鸣,也跑来稽首:“我家虽然只是小户人家,但十来石粮食还是出得起,请宗主不必管我!”
至于蜂拥而至,表示愿意给第五氏白干活来偿还这债的下户佃农,就更多了。
看来明年,第五氏家的产业能有更多工人了。
但第五伦统统拒绝,表示这次送出去的粮食,一粒都不会回到仓中,让众人留着各家了粮食以备不时之需,这让他博得了更多的赞誉和敬佩。
第五伦心里却门清:“在此之前,我这宗主只是名头,宗权不下里,得靠各族长协助才能发号施令。”
那么从今天起,他便是这诸第七里五百余户、四千多人心目中,真正的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