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部里,只有富主任一个人,焦燥不安地在屋地踱来踱去。听见脚步声,他连忙坐在办公桌旁,瞅瞅爸爸,一改往日的威严,挤出些许笑容。
刘副主任对富主任说,原野给你请来了,你俩唠吧,俺到各队看看春耕准备的咋样。
好,你去吧。富主任又对爸爸说,原野,你来了,坐吧,坐吧。
爸爸坐在炕沿上,看了富主任一眼,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富主任走过来,挨着爸爸坐下,关切地说,听说你母亲去世了,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爸爸没说话,静静地听他说。
富主任十分关心地问,你把娟娟带来了?
带来了。爸爸看看他,心里想:我看看你耍什么花招。
唉。富主任竟然叹息一声,这几年让你吃了不少苦,回想起来,俺也有不对的地方。
爸爸眯起眼睛,吃惊地看着他。自从爸爸下乡来到老虎牛这个村子,就没听富主任说过这样没有阶级立场没有革命原则的话,今天是怎么了?
原野,俺听说你家里没有啥人了,把娟娟带这儿来,俺很是同情。富主任看爸爸没什么异常反映,又说,把你找来,就是想跟你合计合计。
合计什么?爸爸问。
啊,俺有个打算。富主任一脸虔诚:俺和你有啥说啥,本来吗,农村是很讲究干亲的,认了干亲就和真正的亲戚一样,按理说你和俺应该是干兄弟,你又是俺本家侄女婿,这亲上加亲,俺俩不应该。哈……就因为娟娟咱俩才……啊,这些俺就不说了。
爸爸对他说,富主任,你说的对,其实咱俩没有什么矛盾。爸爸诚惶诚恐的又很有诚意的样子,使富主任很高兴。
好。富主任兴奋地站起来,在屋里走了几步。他心里早盘算好了,看爸爸这样的表现,感到是时候了,就转过身对爸爸说,你和娟娟非亲非故,何必为她吃苦头呢。
爸爸看着他的眼睛,由衷地问,那,你说怎么办?
听爸爸这么说,富主任心中暗喜,脸上掠过一丝得意,心里说都说这小子正直,经过这几年的揉磨,现在也正直不起来了。
你要是听俺的,啊,俺看这样。
富主任走近爸爸,一只手在爸爸的肩头亲热地拍了一下,故作诚恳地说,你把娟娟和遗书给俺,俺收养她,你的事包在俺身上,保管你今年回城!
真的,爸爸很兴奋,看着他说,这到是挺好的。
可不是吗,你何必自找苦吃。好好想想,啊?嘿嘿……富主任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不过……爸爸面有难色,似有话说,又不好说出。
不过咋的?……啊,对了,俺再给你这几年抚养费,咋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爸爸有意吞吞吐吐。
噢,俺明白了。富主任笑了,你是怕社员们骂你,别担心,只要你同意,俺看这样,娟娟先由你抚养,等抽调名额下来,俺给你办好手续,咱俩一手交抽调表一手交孩子和遗书,咋样?
给我抚养费,还能回城……
爸爸一边说一边假装在心里合计。他看着富主任,问:我那个手拿帽呢?
富主任认真地:摘,俺给你摘了,啊,合算不?
富主任脸上放出光彩,心中涌起阵阵喜悦。
孩子和遗书到手,就是斗争的胜利!虽说这几年让这小子搅得够呛,这回总算把面子找回来了。干革命也得讲点策略,俺这样做不是没有原则性,而是阶级斗争的需要。只要冯延生的遗书到手,就不怕他原野不低头,俺叔俺舅连那个带队干部也得干瞪眼。
爸爸瞅着富主任神情庄重地说,谢谢,谢谢你的关照!
谢谢啥,嘿嘿,哈哈……富主任得意地笑起来。
爸爸再也忍不住胸中怒火,嚯地站起来,瞪着眼睛,指着富主任的鼻子吼道:算计得不错呀,你妄想!
啥?啥!富主任被爸爸突如其来的举动和怒斥吓得浑身哆嗦,往后直躲,顿时明白了爸爸的用意。他脑羞成怒,恶狠狠地说,原野,俺抬举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爸爸轻蔑地说,你手里有权,想怎样做你就能怎样做!
好……好……富主任狰狞地说,咱俩,咱俩……骑驴看唱本,走……走着瞧!
好,我奉陪。爸爸鄙视着他:富主任,再见喽,有机会咱俩再合计。
你……富主任瘫坐在炕沿上,丑陋的脸色由紫变灰,渗出细密的汗珠,像一张扔在粪坑里泡得软塌塌的烂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