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着上次在别庄赵欢给的她家的地址,李墨荷先去了一趟葫芦巷。那地方正如其名,入口的地方细细窄窄的一长条青石板路,两边都是居住的人家,进去三四十米以后豁然开朗,中间多了一大片空地,周围的住宅众星捧月般拱卫这块圆鼓鼓的腹地,再往前走,又是一节窄,一节宽,俯瞰下来,恰如一只肚皮浑圆的葫芦。因为入口的道路狭窄,李墨荷的马车不方便驶进去,她决定下车,拎着竹篮步行进去。但是马车里还有没送完的货物,就这样放在车里安全吗?李墨荷心里直犯嘀咕。她环顾四周,一户人家院子里种的樱桃树长得枝繁叶茂,缀满了红色黄色果实的枝头从院墙上延伸出来,诱人地挂在墙头。墙根下,几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正躲在树荫里,眼神热切地盯着树上的果子看,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只是碍于有李墨荷这个生人在打量他们,扭捏着没有行动。李墨荷展开笑颜,冲那几个小孩招手:“孩子们,过来过来。”小朋友们面面相觑,表情迟疑,但抵挡不住好奇心,慢吞吞地挪了过去。“跟你们打个商量。”李墨荷从怀里掏出四枚铜板,“一、二、三、四,你们一共四个人,站在这里不要跑动,乖乖地帮我看好这辆马车,我进去办点事情,至多不超过两刻钟,回来以后就把这四文钱给你们拿去买糖吃,如何?”一个看起来最机灵的小男孩满口答应,拍拍胸脯,“没问题!包在我们身上。姐姐,你可要快点回来呀!”“真乖。”李墨荷笑着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发,拎着竹篮去给赵欢送东西去了。拍开赵家的大门,赵欢见到李墨荷自然也是惊喜异常,免不了盛情邀请她进去坐坐。边走边聊,赵欢听闻李墨荷是驾马车来的,不免感叹门口的路不好走,“我家的马车从来都是放在米行那边的,这巷子实在出入不便。唉,我娘都把搬家挂在嘴边好些年了,但是我爹非说这里是祖宅,住这儿有先人福泽庇佑家里的生意,说什么也不肯搬走,真是烦死了……”李墨荷莞尔,看来赵老爷是守旧派的,观念还挺传统。很快,她就看到了这位赵老爷更为封建的一面,经过宴客厅外的小径,迎面撞上一对姐弟,女孩儿看上去比赵欢略小一些,男孩七八岁的样子。令李墨荷注目的是,两人的模样都与赵欢有三分相似。“姐姐……”小姑娘怯生生地拉着弟弟给赵欢行礼打招呼。赵欢的眼眸里闪过厌烦,语气不耐,“行了,你们走吧,我这儿还有客人呢。”送走了姐弟俩,赵欢哼笑一声,自嘲道,“荷姐姐,让你见笑了。”“没有的事。”李墨荷摇摇头,“欢儿,方才那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妹?你讨厌他们吗?”“比起他们,还是我爹更讨厌一些。”赵欢皱了皱鼻子,语气厌恨,“娘前脚刚因为生我身体受损,我爹后脚就把姨娘接进了门,只为了有个给赵家传宗接代的弟弟。有时候,我真搞不明白,生个儿子有那么重要吗?你看人家苏小姐,不也是独生女支撑门庭,苏家的香火也没有断绝啊?还有荷姐姐你,也是家里的独生女,不也活得好好的?只有我爹,没个儿子好像天都塌了!”李墨荷沉默一瞬,搂了搂赵欢的肩膀,“别想太多,就算影响不了你爹的想法,你也可以改变自己的活法。欢儿,你应当证明给你爹看,有你这样的女儿不比儿子差。”“嗯,我知道。”赵欢说,“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姨娘是个有眼力见儿的,教出来的一双儿女也不敢对我不敬。只有我娘那个傻女人,还天天想着我爹的好,想着如何讨回他的欢心……”李墨荷在心里叹口气,原来如此,难怪赵欢会想着买芦荟胶和面膜来送给她娘亲……又小坐片刻,李墨荷辞行,赵欢将她送到门口。步行回到巷子口,四个小萝卜头排排坐果然还在看守马车,见到李墨荷,兴奋地跳起来,“姐姐,你可算回来了!叫我们好等!”李墨荷柔声道歉,如约付钱,孩子们的脸上很快多云转晴。驾着马车离开葫芦巷以后,李墨荷又去了宋家,铜鼓巷可比葫芦巷宽敞多了,车马行人络绎不绝,在宋苏岚的请求下,又将她买下的其中两盒送去了位于上方街的周家,“听说宜容快要从京城回来了,好姐妹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也得叫她尝个鲜,试试荷姐姐的芦荟胶!”不过陆陆续续送了五六户人家,一上午的功夫已经一晃而过。眼看接近午饭的时间,李墨荷去了一趟临仙楼,拜托胡长风,“小六哥,麻烦你帮我把马儿牵到后院喂点草料吃,可以吗?”“哎哟,小荷姑娘,你可有阵子没来了,大家都想你呢!”胡长风兴高采烈地点头,拍了一把马儿脖颈上的鬃毛,“放心吧,保证喂得饱饱的!”李墨荷进去跟伙计们打了一圈招呼,只有周管家不在,负责招待她的林平把李墨荷带到一个靠窗的好位置,她点了一碗红汤面,一份凉拌什锦,两份芋儿煎,一壶梅饮,林平一个劲儿冲她使眼色,“够了够了,小荷姑娘,你吃不完这么些。”李墨荷笑道:“点心和梅饮是给你们点的,不用上了,直接放在后厨留着大家午歇的时候吃吧。”面和菜还要一会儿才来,她左手撑起下巴看向窗外,右手中指与食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发出清脆的哒哒声。自己挨家挨户送货太浪费时间了,这样下去不行,哪还有精力做别的?她想,必须找些帮手。但是,让谁来送货合适呢?一个挑着扁担、摇着拨浪鼓从门前经过的年轻货郎,吸引了李墨荷的视线——对啊,她需要的,似乎正是这种走街串巷、熟悉路线、年轻力壮、擅长跑腿的帮手?她拉住胡长风,“小六哥,外面那个卖货郎你认识吗?”胡长风甩了甩肩膀上的毛巾,“嗨,你说他呀!这谁不认识,他是街东头那瘸腿的货郎老李从桥洞底下捡来的儿子,起了个大名叫李正,不过我爹我娘私底下都叫他李桥生——听说聪明着呢,三岁识字,本来老李天天吹嘘自己要养出个秀才儿子,结果天有不测风云,他突然瘫了——”胡长风夸张地耸了耸肩,“作孽哦,听说半个身子都不能动,躺在床上没法吃没法喝,他又一辈子没娶到媳妇,只有个捡来的儿子还算孝顺,床前伺候了个把月,如今老李头渐渐好些了,李桥生便出来接他爹的班,走街串巷卖货……”他后知后觉:“小荷姑娘,你问这个做什么?”“一点小事罢了。”李墨荷摇了摇头,慨叹,“真没想到,背后还有这番故事。”又忍不住想,孝顺、勤勉、认路、识字,还缺钱,这位命途坎坷的李公子,倒是相当符合自己的期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