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小心,这武威的兵符和四方令就交给你了,若有踌躇,便多与桑鸿羽傅苕他们商量。”谢樽眉眼弯起,说着便将床边矮几上的木匣往谢星辰那边推了推。
他手中有不久前随圣旨一道而来,可调动天下兵马的元帅虎符,这木匣里的两样东西已经用不上了。
“你一定会成为震铄古今的少年将军,让后人千古传颂。”谢樽望入他的眸中笃定道。
距谢樽将谢星辰收为徒弟那日已经过去了八年之久,这八年来,他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谢星辰亦不负所望。时至今日,生于淤泥,久承风露的花苞已然绽放,早已不必躲在任何人的羽翼之下。
“徒儿绝不负师父所托,定誓死守卫武威!”谢星辰跪在窗前,垂下的眼眸中有泪水滴落,比起他,谢樽此去才更是是千难万险,难有归期。
“嗯,等我回来。”谢樽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那发丝触手柔韧,与当年稀疏干枯的模样截然不同。
夜间露滋寒生,武威城外风云涌动。谢樽裹着一身雪白狐裘立于马上,最后望了一眼城楼上的数道身影便扬鞭远走,而在他身后,隐藏于黑暗中的鹰扬卫与先遣队亦沉默着汇聚而去。
接下来的一月他们都要以最快的速度奔走在荒原之中,然后绕过武威安西北上,从北境悄无声息地去往晋中。冰刃般的寒风中,谢樽被刮得脸颊生疼,有一丝寒气顺着缝隙钻入,他忍不住重新拢了拢狐裘,动作间胸口有一枚金徽出露,在月光下反射出了一闪而逝的金光。
自安西武威开战,黄河以北烽烟四起,而暂未受外族侵袭的南方也没好到哪去,南下的难民不断涌入,征兵征粮的告示也贴了一张又一张,让南方的土地瞬间变得拥挤了起来。当百姓终于等到了建功立业的时机,终于换到了梦寐以求的银钱时,却对着一室空无不知该哭该笑。
战争、瘟疫、饥饿、死亡在虞朝不断肆虐,人命轻贱如草,金银亦如泥沙。死亡的洪流之中,人们将目光投向高坐明堂的君王,近乎麻木地等待着死亡或是重生的解脱。
好在天地并非一片灰暗,朝廷自文帝时便肃清地方豪强,时常还利于民,因此即使天下风雨飘摇也少有地方哗变,征人征物也分外顺利,总体上倒还算得上是万众一心,只是这世上太平年尚且鱼龙混杂,更不必说这乱世了。
“又是流寇?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那么多不知死活的东西。”
陆景渊此时不在,应无忧独自坐在中正殿中新置的矮桌前,怒不可遏地将地方送来的奏折摔在了地上。
这两月来,各地陆续递上奏折,说守军遣调后境内流寇四起,打家劫舍,无恶不作。这些人不缺钱不缺粮,原本就是些好事的地头蛇,只是看着朝廷如今分身乏术才出来作趁机恶罢了。
“陛下现在分不出兵力来收拾他们,虽说只是些被纠集起来的乡勇流民,但如今本就人心惶惶,也不能放任不管。”应无忧强压下怒火,思索片刻立刻下令道,
“把那些乱区征上来新兵抽调一些出来用于平乱,战后论功行赏,有功者无需更多考核即可录入当地官衙,立刻让人拟好文书呈上来。”
反正这些临时征招的新兵送去前线也只是填缝,还不如先去做些别的。
“是,是……”一直垂头站在下面半晌不敢出声的官员终于松了口气,脚底抹油立刻跑了出去。
空旷的内殿中,应无忧形容枯槁,皱着眉头打开了下一封奏折,看了没两眼就眉目舒展,摞到了一边放着。那摞半人高的奏折上贴着一张飘摇欲落的纸笺,上面写着五个大字——定国公谢淳。
太好了,财政如今不归他管。
当黑夜降临,殿中的莲花铜炉里燃尽数轮又添上新香,殿外才终于传来了动静。外面下了一场滴星似的小雨,陆景渊衣上沾了寒露,一入殿便将外袍脱了下来。
“陛下。”应无忧起身行礼,末了目光瞥见了陆景渊舒展的眉头,了然道,“九王爷终于松口了?”
应无忧口中的王爷便是陆印,陆印自小便不在长安,几乎从不现于人前,亦无封号,因为行九,众人便也就九王爷九王爷地叫着了。
“嗯,解决了。”陆景渊坐到案前,抿了一口热茶才道,“虽说他心中没有功名利禄,亦没有天下苍生,却也并非全无缺口,既然心有缺憾,便有破解之法。”
当年昭文之变时,陆擎洲血洗宗室,陆氏宗亲被清扫殆尽,十不存一,时至今日修生养息十余年,都依旧用无可用。因此程云锦将陆印带了回来倒也算件好事,至少作为兵器而言,陆印绝对足够锋利。
“如此陛下大势已成,胜负只在一念之间。”陆景渊没有开口,应无忧自然不会去问陆景渊最后是如何说服陆印的。
“赵泽风有了回信,他也已经出发。”陆景渊微微合眼,强压下心头的恐惧与担忧继续道,“只余最后一步。”
敌强我弱,王朝危如累卵,数月以来他们牺牲至此,每一步都是用人命在走,才终于换回了一线生机。
殿内一阵静默,过了许久陆景渊方才睁眼,平静沉默的目光落在了应无忧身上,像是终于做出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一般缓缓说道:“老师,朕有一事相托。”
陆景渊此言一出,身后的薛寒立刻会意,捧出了一只古朴精致的木匣,木匣开启后,一方莹润古朴的玉质印玺在烛光下散出莹莹辉光。
建宁十月下旬,四方战事愈演愈烈。西方玉门关失陷,安西军死伤数万,关外数万白骨露野无人收拾,简铮退守阳关重整战线,勉强挡住了由阿勒莎亲临指挥的军队,但随着时间推移,阳关一线亦是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