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梦梦认识很久了,早知道她有个男朋友。以前尊煌的小姐妹还开她玩笑,说她男朋友是一只慢羊羊,头上长满了青青草原。
梦梦每次听到都噘着嘴说:“大不了不和他结婚,不祸害他呗。”
那些小姐妹就继续嘲讽梦梦,说她最适合找一个董小姐,反正什么样的野马她都能给人种一片草原。
这些都是前话了,总之过去的梦梦从不避忌自己有男朋友的事实。但是关于她男朋友具体的事情,她却只字不提,以至于我们连她男朋友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其实也不是我不愿意说,是因为实在没什么好说。他这人吧,有病。”梦梦说这话时苦笑了一下。
所以一直到今天,我才听到第一件关于她男朋友的事情,而这件事,是有病。
梦梦口中的男朋友有病,不是在骂他,而是他真的患上了一种极难治疗的绝症,叫做印戎细胞癌。
就是为了赚钱给男朋友治病,梦梦才远离老家,来到老家人口中“遍地黄金随便捡”的北京。梦梦说,其实他们说的也对,北京的钱还是好赚的。只要衣服一脱,床上一躺,一晚上就够男朋友多活两天。
这几年,梦梦一直过着这种生活,拼命赚钱,然后把钱打给男朋友的家人。她说去年的时候,她男朋友已经病入膏肓,连话都说不清,那会儿两个人打电话那头只有催人心甘的咿咿呀呀。她那会儿特别想回去看一眼她男朋友,结果只得到男朋友家人的一句你别折腾,有这功夫不如多挣点钱,也许还能治好。
可怜的梦梦,明明知道是绝症,却一直怀揣着等他治愈后,两个人在老家结婚生子,相亲相爱的生活。梦梦说有时候她遇到特别恶心的客人,她就想想以后两个人回老家过日子的画面,多恶心她都能起劲地叫着床。
梦梦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笑着的,可是紧接着她就笑不出来了:“其实一直这样,我也能撑下去。但是直到我这次逃回家,我才知道……”
她掩住脸:“他去年就死了,为了继续花我的钱,他家人一直不愿意告诉我。”
我内心狠狠抽了一下。
“你懂我那会儿的心情么?就是你的人生本来就是悲惨的,灰暗的,但是天上乌云密布,你总相信马上就要出太阳了。”梦梦手脚并用地说了个她能力范围内最恰当的比方,“结果你爬上天,你把云都剥开,一道闪电劈下来,直接把你打死在那。你死前往天上看看,原来乌云后面比你经历过得还灰暗。”
如果说来之前我的纠结在于一边我觉得对不起她,另一边又因为出卖而芥蒂她,此刻我都只剩下怜悯和心疼。
过去我们眼中的梦梦只是一个视财如命的小姐,谁能想到她正在熬过的苦难呢?
我安慰了她几句,梦梦看上去心情平复了不少,至少不再哭了,就一直怔怔地不说话。
何孟言估计是到家没看见我人,打了个电话问我在哪。我放心不下梦梦一个人,就说我有事不回去了。梦梦听见拉着我袖子晃了晃,说瑶瑶你走吧,我没事了,让我一个人静静。
我不想走,梦梦干脆直接把我往外面推,说她今晚说了这么多真是累了,她想好好睡一觉。我只好答应下来,顺便报了个地址,让何孟言来接我。
为了怕她再心生短见,我特意扫走了地上的药片,连着瓶子一并塞进垃圾袋里带了出去。
临到门前,我又确认一遍:“你真没事了?”
她用力点点头。
我半信半疑地下了楼。
我没想到的是,这一次梦梦又骗了我,不仅骗了我,她还急不可耐地用行动亲自拆穿了自己的谎言。
明明告诉我她真的没事,然而踏出门栋的一瞬,我却看见她从天而降的身体。
她的黑色裙子如同一朵巨大的乌云,在空中绽放成诡异的花朵,从我头顶压下来。然后毫不留情,碎在冰冷的水泥地,伴随着支离破碎的身躯,伴随着丑恶的鲜血与死亡。
梦梦的一生到底选择结束在了今晚,她的死亡是与谎言相辅相成的。因为自己骗自己她男朋友可以治好,他们会有未来,她努力了这么久,强撑了这些年。又因为男友的死亡,男友家人的欺骗,她的天塌下来,她失去了一切活下去的勇气和梦里。
梦梦今晚只说对了一句话——乌云后面比你经历过得还灰暗。
我看着这猝不及防的一幕,愣了三秒钟,然后一声惊叫,扑向了她失去生命的年轻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