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暗示似乎是相当明显了。赵王端着杯子,凝视着玉旒云瓷白的脸,似乎这种后生小辈任何的谎言破绽都逃不出他的法眼去。玉旒云只是静静地回望着他,丝毫也不闪避那刺人的目光。半晌,赵王哈哈大笑起来:“我就说玉爵爷你是个人才,果然不错。这茶可是西瑶的好茶,现在还要通过楚国才能运过来。他日玉爵爷拿下楚国,这茶叶就不希奇了。趁现在物以稀为贵,本王还可献献宝——请——”
这话表态也十分明白:你助我登上皇位,我就全力支持你攻打楚国。
玉旒云一牵嘴角,笑了,也端着茶杯:“王爷请——”
两人同饮,罢了,相视,又哈哈大笑起来——古人讲求歃血为盟,其实不过是相互利用,既如此,也不拘于形式了。
石梦泉到这时也约略猜出,玉旒云这是故意将事情说出来,才使得赵王更加信任他们。虽然这样风险极大,但对付赵王这样的老狐狸,恐怕不冒点儿险还不行。
“等等!”悦敏冷冷地插话,“玉大人如果是诚心和我父王联手,为何昨夜要设局陷害博西勒?”
“她?”玉旒云不紧不慢,“首先,我是要给她一个警告——她在皇宫里怎么兴风作浪都可以,要去打我姐姐的主意,我总有办法让她死得很难看。”分明充满了怨毒,但她的语气却平静得如同茶水。“其次,我也是给王爷和永泽公提个醒儿——或者不如说,是给我自己留条后路。今日我跟王爷联手,可以说是王爷一步一步逼我到这条路上来的,也可以说是我自己选的。这朝廷中,如今皇上是皇上,王爷是王爷,只我玉某人才是一股中间力量。这柄杠杆要偏向哪头,取决于我玉某人朝哪头站。我演了这出生擒容贵妃的戏,就是想让王爷知道——我可以同您联手,也完全可以不同您联手。如今既决定要合作,请记着,倘若您在我背后捅刀子,我不会坐在那儿乖乖地挨。”
赵王眯缝着眼睛:“还有第三么?”
玉旒云道:“当然有。我就是想要找个法子把这遗诏的事传出去。容贵妃如果去张扬此事,对王爷是有利无害的吧?这个,就算是我向王爷表示我合作之诚意的第一份礼。”
这一招……石梦泉不禁暗暗为玉旒云捏了把汗:未免也太险了!
“哦……”赵王愕了愕,既而呵呵笑了起来,“玉爵爷不仅在战场上是个人才,在官场上也很有谋略嘛,将来的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玉旒云也笑:“承蒙王爷夸奖。玉某人后生晚辈,却在您这儿班门弄斧,叫您笑话了。”
赵王道:“哪里,哪里,所谓后生可畏,本王老了,将来的天下都是你们年轻人的。”
“王爷这是什么话?”玉旒云道,“王爷老了,将来的天下就是永泽公的。我只保着这个爵位不要被人胡乱安上‘功高震主’的罪名,就已经满足了。”
“哈哈哈哈!”赵王又是一阵大笑,“好!年轻人虽然要有志气,不过能找准自己的位置,懂得知足才会一生风光,否则,难免要英年早逝。”
石梦泉听他发这种议论,心中十分厌恶:那你呢?觊觎王位,不惜任何手段,难道就不怕自食其果么?
才想着,赵王倒说到他了:“石兄弟,本王不是瞎子,我家那傻丫头死心塌地地看上了你,你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当初答应下这门亲事,无非是想本王帮你把玉爵爷救出来。到头来,本王没帮上什么忙,你却被太后稀里糊涂地指给了婚。你老实同本王讲,你若是后悔了,本王可不勉强你。”
石梦泉一愣,这可不啻喜从天降了!
可玉旒云从旁呵呵一笑,道:“王爷这就看错了。梦泉同我从小一起长大,就像亲人一般,没人比我更了解他。他看上了什么人,嘴上是一定不会说的。尤其像令爱这样一个高贵又漂亮的姑娘,他就是心里再喜欢,也不敢出口啊。”
石梦泉听她这番话,心中震动,不知是怎样的滋味:说是了解我,果然没有人更甚于她。我的确是爱上一个遥不可及的女子,而且我这一世也不会开口……可她如此了解我,却偏偏不知道这个女子就是她?或许她还是不知道的好……不知道的好!
赵王挑起眉毛:“果真如此?”他看着石梦泉。
“王爷还问他?”玉旒云笑道,“这种事情问到他,那就好比问了一段木头。再说,太后已经开口赐了婚,岂能儿戏?若这时候反悔,不就是摆明了是和皇上、太后娘娘对着干么?对王爷的大计也不利吧?”
赵王想了想,似乎言之有理,便道:“但我身为长辈的,可不希望儿女的终身都搭进这权谋斗争之中来。棒打鸳鸯的事,我不想做,拉郎配的事,我也不想做。”说时,看了看悦敏,颇有深意。
石梦泉注意到了,暗想:莫非永泽公和那个容贵妃还真的有旧情?那赵王其人实在也太过不择手段了,毁了儿子的幸福又把女儿也当成是工具,他日若扳倒了他……啊,谋反是满门抄斩的大罪,悦敏和愉郡主左右是没有将来的了!
悦敏却不为父亲的眼神所动,道:“父王,玉爵爷是个开门见山的人。儿子看,您也不必和她多客套了。我们在西京住的日子已久,该回北疆去了。有什么事情要叫玉爵爷帮我们在京里做的,趁早议定才是。”
赵王颔首:“正是。”
玉旒云即飞快地瞥了石梦泉一眼:进入正题,小心应付。石梦泉也轻轻地点了点头。
可赵王摸摸下巴,道:“不过目下也没什么可做的。打仗讲求天时、地利、人和,其实万事皆是如此。咱们现在三样都有些规模,却又都不足够,根本成不了气候。玉爵爷在京中只要安安心心地当差,静等时机成熟便可。”
本以为他会说出什么具体的计划,未料竟是这样的敷衍之辞。玉旒云不免有些泄气:看来赵王并没有完全信任他们。
她不甘心,又套问一句:“那什么时候叫时机成熟?”
赵王瞄了她一眼,有种绵里藏针的阴险:“年轻人不要这么性急,一口就想吃成个胖子么?‘时机成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你多历练几年,到了本王的这个年纪大概火候就够了,那时,时机一成熟,你立刻就知道,像野兽能嗅到血腥味一样。”
玉旒云碰个软钉子。她知道到了这份儿上,若再强问,只有叫赵王更加怀疑自己,因呵呵一笑,道:“多谢王爷教诲,玉某人一定谨记在心。”
赵王站起身来:“这宝鼎也欣赏得差不多了。今日不是来商议婚事的么?且去看看那酒菜预备得如何了。”
这话是预示着秘谈结束。四人便一齐走出了暗室。迎头撞到愉郡主。赵王即变色道:“不是说了不准你进练武房么?谁让你来的?”
愉郡主愣了愣,撅着嘴委屈道:“是母妃让我来看看你们欣赏完那个什么宝鼎了没,差不多该是吃午饭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