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邑大营,营门内的竹楼之上。
负手立于竹楼顶部的?望台,眺望向睢阳的方向,周亚夫悠悠开口:“叛军,有动作了。”
“――改自东强攻,南、北佯攻,为自北强攻,自东佯攻。”
“依程都尉之见,叛军此何意?”
听闻此言,饶是听出周亚夫并非是真的询问,而是更带着些考校之意,程不识也还是认认真真思考了许久。
而后,才神情凝重道:“叛军自东向西强攻,我昌邑大军在北,伺机而动于战场侧翼;”
“――吴王刘濞,并非是个不知兵的人。”
“只是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却非要无端放弃,转而将麾下将士置于险境,硬图‘置之死地而后生’……”
“如果能水到渠成的战胜敌方,又何必非要天下人为之赞叹呢?”
“以优敌劣,以强敌弱,水到渠成的战胜对方,自然就是‘无赫赫之功’了。”
“原本是有的。”
甚至可以说:绛侯周亚夫,几乎是如今汉家,最有资格说这些话、最有资格评价一个将官是否合格,乃至最有资格为‘将军应该是什么样’制定标准的人。
“这,显然也是刘濞除‘全军尽出昌邑,背袭吴楚主力’之外,给我留出的第二个选择:诱我派兵侵扰粮道,再逐步蚕食我军。”
???
“作为将军,首先要做的,是对麾下将士的性命负责。”
很显然,程不识对此也深感认同。
“亦或者……”
这让过去的程不识都不免心生疑虑:难道我真是错的吗?
“――一个十分骁勇,能让每一个将军都向往不已,恨不能据为己有的先锋悍卒!”
望向睢阳方向的目光,也是说不清的无奈和遗憾。
“反之,那些以劣胜优、以弱胜强,立下‘赫赫之功’的将军,不是走投无路,不得不如此,便是在拿麾下将士的性命,去赌一个很小的可能性。”
“――赌赢了,自然是巨鹿之下破釜沉舟的项羽;”
“而是说:真正会打仗的将军,不会让麾下将士打没有把握的仗,而是会始终保证本方处于优势地位。”
“――唯有如此,刘濞的吴楚叛军才能全神贯注的攻打睢阳,而不是像过去这一个多月这样,时刻防备昌邑方向,根本施展不开拳脚。”
“――李广的选择,说好听点是兵行险着,说难听点,就是不自量力。”
“将军让麾下将士,沦落到不得不破釜沉舟的境地,本身就已经是将军的过失――只是项羽用最终的胜利,弥补了这个过失而已。”
???
“项羽于巨鹿破釜沉舟,固然是享誉天下,但本身就是不得已而为之。”
在短暂的愣神之后,又急忙开口道:“淮泗口,可是叛军转运粮草的重镇!”
“――其余十七万兵马,理论上都可以用作伏击我部。”
“能让天下人觉得‘本来就该胜,不足为奇’,岂不更能说明将军的才能?”
即便眼下没有笔墨,程不识也是竖耳聆听,努力将这番话的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心里。
啪,啪,啪;
饶是竭力压抑着心中的欣赏,在听闻程不识这番有理有据的推断之后,周亚夫也终是再也按捺不住,为程不识鼓起掌来。
“只此人自恃才高,不屑于兵法方略,只凭一腔孤勇,就总想身先士卒,将敌军一举冲散。”
“――这就意味着只要我愿意,就可以随时派兵,侵扰刘濞的粮道。”
“末将这便去布防,以备吴楚叛军强攻昌邑!”
“而我,即不会背袭叛军,也不会固守不动……”
沉默片刻,终是抬起手,朝着东方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