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崆峒山脚下的小镇上,周羽清有一种鱼回水渊、虎返山林的自由与清醒感,在那座无名山谷里,崆峒派监门大弟子毫无用武之地,他只是老神仙身边的“乖徒儿”,可是在人烟稠密之地,哪怕只是江湖的边缘,他周羽清才是挥洒自如的“高手”。
四人没有入住镇上最大的客栈,那里是普通商客的落脚点,周羽清敲开另一家客栈的门,这里规模小得多,连牌子都没挂,从外面看上去就像是某家的私宅。
店主认得周羽清,甚至认出了鹤老神仙,着实受惊不小,但他是老江湖,讶色一闪而过,一句也没多问,至于另外两名陌生人,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这是一般客栈掌柜做不到的——毕竟道士带着女人一块住店不是常有的事,何况这道士还是崆峒派掌门。
周羽清打算慢慢劝说霍允与韩芬易容为男子,那样会方便许多,在此之前,只有江湖客栈才是最安全最稳妥的住处。
安顿好另外三人,周羽清立刻忙碌起来,从店主这;里他接收到不少新消息,京城那边越发混乱,还好,暂时没有牵连到崆峒派,接着是雇用牲畜、准备水与食物,通知下一座城镇里的客栈做好迎接准备,诸如此类。
一切有条不紊,他们是天黑之后才到的,镇上大多数店铺早已关门,可店主还是在一个时辰之内完成所有交待,态度和蔼,既无推脱也不多问,关键是,包括房费之内,店主只象征性地收一文钱。
在这种隐蔽的客栈里。货币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交情”。
这是一种稳定而长期的交易,双方都得遵守既定的规矩,对可能付出的代价心知肚明,周羽清与这家客栈的交往不是一天两天了,积累出非常深的信任关系。崆峒派已经和将要付出的代价包括:减免房租,这座小镇和镇外的一切土地都归崆峒派所有,店主可以安心经营,不用担心被撵;交换信息,客栈的交际非常之广,黑白两道正是通过这种方式保持若有若无的联系;提供保护,如果有一天店主送来一名陌生人,崆峒派得将他收下,隐藏个一年半载。再将其送下山,对此人的真实身份不闻不问。
崆峒派是名门正派,可交换的东西还有很多,所以店主一点也不觉得今天所提供的服务是赔本的,恰恰相反,他内心的热情仿佛正在储存冬粮的松鼠。
这样的客栈在多数城镇里都有一间,而且只有一间,正是它们形成江湖的骨架。
店主们相互间保持着紧密的联系。但是并没有统一的组织,更没有支配他们的主人。他们或是大门派的弟子,或是地方毫侠,或是隐藏的强盗,面对来源如此复杂的人物,任何想将江湖客栈收而为一的努力都注定会失败。
周羽清本人与七八家客栈的店主有过亲身交往,与另外二十几家保持着间接联系。再往外延伸,他就得依赖店主的介绍了,所以,崆峒山脚下的这座客栈对他来说很重要。
他可以舒服地睡一觉了,从此地直到京城。他都不用再担心琐碎之事了,可以避开众人耳目与大多数麻烦,专心服侍老神仙,并仔细考虑崆峒派的脱困之计。
周羽清躺在床上,思绪很快转到龙王身上——不管韩芬和老神仙怎么称呼,在他看来,那个西域人就叫龙王,是一位危险人物——客栈里还没有龙王的任何消息,他去了京城,却一直没有露面。
龙王要报仇,这是肯定的,据说龙王的仇人是皇室贵族,甚至皇帝本人,周羽清的心情渐渐沉下来,一切迹象都表明,龙王策划并主导了京城的暗杀行动,范用大失踪、陈锦克被俘,都像是栽赃嫁祸的手段。
龙王为什么要这么做?崆峒派可是他在中原唯一的保护者,周羽清愤愤不平,虽然两天前才知道龙王藏在崆峒山,他却有一种遭遇背叛的感觉。
希望老神仙已经拟定了计划,周羽清的思绪转到隔壁的紫鹤真人身上。
老神仙对龙王的信任简直可以称得上泛滥,唯一的原因就是屠狗的介绍,周羽清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跟往常一样,将这归于老神仙的神秘之举,直到最后一刻才能证明其准确性。
周羽清虽然在想着心事,警觉性可一点也没降低,只要踏入江湖,既使是住在最安全的客栈里,提防之心仍然必不可少。
他眯着眼睛,屏住呼吸,手掌蓄劲,准备给潜入者来个突然袭击,在这种时候,就用不着讲规矩了。
潜入者是从窗户跳进来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显然是一名夜行的熟手,落地之后等了一会,慢慢走到床前数步远的地方。
只要对方再靠近一两步,周羽清就会出手。
可潜入者停下了,微微弯腰,好像在仔细打量,辨认床上的人到底是谁。
两人僵持了大概一刻钟,周羽清忍不住了,将眼睛慢慢睁大些,然后腾地坐了起来,进来的人不是刺客,而是韩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