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旈云面上一红:她虽然由少年时就已经南征北战,既运筹帷幄也身先士卒,但是对于水师、海战,她全无经验。自以为聪明的建议,原来是出于无知。不过她并不放弃,只要是到了战场上,她惯于做发号施令的那一个。
“凿船虽然行不通,但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毁了蓬莱人的舰船?”她问,“不需要多,一次只要毁一艘就行了。敌人人数众多,咱们就算是突围,外面没有援兵,也毫无意义。不如集中自己的力量,将敌人各个击破。”
“可以用火烧。”有人道,“远洋船为了怕船身被虫蛀,都会抹桐油,咱们放一把火,准能让他们手忙脚乱。”
“正该如此!”玉旈云拍手道,“如果可以放火和凿船底双管齐下,敌人忙着救火的时候,哪里会注意到船底漏水?”
“刘兄弟看来没凿过船底,非要凿一下过过瘾!”阿康笑道,“不过你说这双管齐下的法子应该行得通。要咱们一次凿沉所有的船,咱们没那本事,不过派十几二十个人潜过去凿一艘船,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况且还有火攻掩护,蓬莱人一定喂鱼。”
“不过……”有人有疑问,“咱们偷袭一艘船是很容易,可蓬莱人损失了一条船,不就警觉起来了吗?咱们再要偷袭,就很困难啦。”
“非也!非也!”玉旈云摇头,“就是要蓬莱人警觉——他们在明,咱们在暗,他们只晓得咱们会偷袭,又不知道咱们几时偷袭,偷袭哪一条船——他们能警觉多久?警觉太久,就会累,累了就必然出错。到时候,咱们便又可以得手了。”
“说得对!”海盗们噼里啪啦地拍手称妙,这个说去准备凿船的家伙,那个说去准备箭矢火油,摩拳擦掌,立刻就想出海去教训蓬莱人。
但是玉旈云又叫住了他们:“大家不要心急——放火凿船之前,还有一件必须做的事。你们有这附近的海图么?”
“魔鬼海域的咱们还没画完。”海盗们道,“只怕还不能用来导航。”
“我不要海底礁石的位置。”玉旈云道,“我只要一张海图,上面标明龙爪岛、龙首岛等岛屿,有魔鬼海域的大概范围。”
“这个自然有。”阿康道,“只不过,大家对这附近都了如指掌,从来不用看这种图——刘兄弟你要来有什么用?”
“我们要先找几个艺高胆大的弟兄,驾船到魔鬼海域的边缘去,看清楚蓬莱国的舰船到底停泊在何处,并标注在海图上。”玉旈云道,“之后,咱们才根据他们的位置,计划从哪一条船开始下手,后面再如何一条船一条船的破坏——咱们要让蓬莱人心惊胆战,搞不清下一艘被凿坏的会是那一艘船,但我们自己却要一清二楚,方可配合得当,不出差错——须知,在拼命的时候,出错就意味着没命。”
“刘兄弟想得果然周到!”海盗们啧啧称赞,“咱们以前都是遇上了,就狠狠干一架,从不曾这样先计划好了,再出去打呢!”
“大家骁勇善战,打出了名堂来。”玉旈云道,“不过树大招风,只怕以后想来剿灭诸位的,还不止蓬莱国呢。将来大伙儿就越来越需要谋定而动了。”此话出口,她又后悔——日后她也许会亲自率领樾国水师前来,可不要也被海盗们“各个击破”。
海盗们却没想这么多,只道:“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将来再说将来的话——刘兄弟可以做军师了!”
当下,那些可以独力驾船在魔鬼海域航行的人便出去刺探蓬莱国的军情。余人则准备偷袭所需的各种物品。到了黎明时分,负责窥探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即在海图上标注敌人舰船的位置。
当那些红色的圆点在海图上一个一个标明,便可以清楚地看到蓬莱国此番共派出舰船三十二艘,虽然昨日观其来势,仿佛要将海龙帮包围,但实际其舰队还远远达不到这个规模,所以只在南方龙首岛和北方龙尾岛外各有十艘排成半月形,而东面和西面又各有六艘舰船——因其数量不足以封锁海面,所以大船排列疏松,中间有小船来回巡逻。大概准备海龙帮无论从那个方位出海,他们便立即扑上来,力求不让海龙帮返回中原大陆补给食物,以达到将其困死的目的。
海盗们看到此阵,无不大骂蓬莱人阴险。而玉旈云却拊掌大笑:“摆出这种阵来,他是来找死的!东西南北讯息难通,舰船之间又难以互相照应,三十二艘船,又如何?咱们必能拿下!”她指着龙首岛正南方的一艘蓬莱舰船道:“这艘位于正中,或者是他们将领所乘,咱们先弄沉这一艘,就够他们乱一阵的了!”
“好!”海盗们山呼响应。对于他们来说,砍头不过头点地,无论敌人多么厉害,能厮杀一场至少就不赔本,所以立刻扛着家伙就要出海。但玉旈云又叫住他们:“现在天光大白,怎能偷袭?自然是要等到天黑之后。”
此言倒是有理!不过海盗们抓抓脑袋:“现在才天亮,到晚上还有一整天的时间,我们就干等着?”
“当然不要干等着。”玉旈云道,“你们不饿吗?不累吗?我可已经快饿晕了,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所以,要我说,我们白天要干的事,就是吃饱喝足睡大觉。蓬莱人又不晓得我们几时会出现,只能在外海上守株待兔,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咱们就要等他们警戒了一天,筋疲力尽打瞌睡的时候去给他们放一把火,让他们晚上也睡不安稳。只消几次,他们就会被逼疯的。”
“有理!有理!”海盗们大笑。阿康却道:“那要是以后蓬莱人摸熟了咱们的路数,白天也睡觉,晚上才警戒,岂不麻烦?”
“他们在明,我们在暗,我们进攻,他们防守——主动在我们这一边,岂会那么容易让他们看透咱们的路数?”玉旈云道,“再说,咱们的路数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嘛——头两天咱们晚上去,之后咱们再白天去——再后来也许白天晚上一起去,或者干脆白天晚上都不去,总之虚虚实实,扰得他们不得安宁。还有一条——正如我方才所说,他们有三十二艘舰船,分散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主帅下一道命令,都要几个时辰甚至半天才能传到下属的耳中——前提还是,那传令的没在半途被咱们劫杀了!而我们的人全都集中在龙须湾,一声号令,大伙儿就都知道了。反应岂不比他们快得多?”
众海盗们听了,少不得叽里呱啦一阵赞同,立刻便有人去生火做饭,有人去捞鱼拾贝,还有人则收拾出一艘船来,请玉旈云去休息,全然把她当成首领一样看待,丝毫也不计较她是个来路不明的外人,甚至没人感到不可思议:翼王的娈童怎么指挥战场犹如闲庭信步。
不过玉旈云却并没有上船休息——既然乌昙离开了龙首岛,既然这群海盗现在听从她的计议,将她当成了军师、首领,那她也就把自己看成了此次战役的主帅。作为将官,必须熟悉自己的下属,做到知人善用。所以,待大伙儿用了饭,海盗们纷纷倒头大睡,她就和负责巡逻的那十来个人一边巡视龙首岛一边闲话家常,问明了个人的姓名、家乡、落草经历,又问了个人在帮众的职位与专长。大伙儿也不疑她,都据实相告。待到一个时辰后换班,这批人去休息了,玉旈云又跟着下一班巡逻者出去,如此一直到日落。那时,她身体已经疲惫得好像要散架,精神却亢奋,甚至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和这群海盗认真起来?莫非自己真的是一听到打仗,就热血沸腾么?
感到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眼前越来越黑暗,玉旈云晓得时辰差不多了,便叫身边的一个海盗去叫醒大家,同时传令,海龙帮金木水火土中的金字堂和水字堂今夜出战,考虑到魔鬼海域的海图尚未测绘完全,不便使用大船,故动用小船十艘,由龙五、赵七、鬼脚四等人分别负责驾驶,每船除驾船者外,另有两名弟兄负责潜水去毁坏敌舰,具体乃是飞鱼、阿鳗、阿鲨等,由水性最好的阿标负责带领;此外,动用平底中型船一艘,由独眼掌舵,阿平嘹望领航,哑叔掌帆,此船装载负责火攻的人员,都是自称箭法不错的人,乃是大耳、宝仔和白狼等,一共二十名。
那海盗得令而去,被点名的人便带着工具武器前来报到。多数人只是嘻嘻哈哈,说今夜要如何给蓬莱人一个下马威。唯阿康和少数几个人奇怪道:“刘兄弟,你怎么忽然记得这么多弟兄的名字?连他们是那个堂的会驾什么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还不就是方才跟大伙儿巡逻聊天时记下来的?”玉旈云轻描淡写。
这下海盗们可都愣愣,相互问了问,才知玉旈云跟每一班巡逻的人都出去走了一趟。
“大伙儿不用吃惊。”玉旈云道,“我现在跟诸位在同一条船上。既然帮你们出谋划策,就要连人员也分派清楚。我初来乍到,对各位还不太熟悉,只得趁着巡逻的时候,问问大家。希望我没有分派错任务才是。”
“没错!合适得很!”大伙儿道,“要说金字堂和水字堂哪个是掌舵的一流好手,非独眼哥莫属,阿平对魔鬼海域的熟悉只怕不在咱老大之下——刘兄弟辛苦了,你现在去睡一会儿,等着咱们的好消息吧!”
“睡觉的机会以后有的是。”玉旈云道,“但是今夜,我得和你们一起去。”
“为什么?”海盗们惊道,“你的眼睛不方便,跟着咱们去,也做不了什么——难道你还信不过咱们的功夫吗?”
“我不是信不过大家。”玉旈云道,“人家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这夜间偷袭的主意,是我想出来的,也不知究竟可不可行,或者实施起来有什么困难。我怎么都要跟你们去一次,才知道将来是否需要改进,又怎样改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