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奇怪?白羽音愈加心痒难熬,看皇后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她恨不得一出门就躲回那后窗下,听听康王妃到底有什么秘密要讲。然而,有瑞香看着,她不敢明目张胆,只有乖乖地出了坤宁宫。
而皇后就屏退了其他人,只留符雅,跟着冷冷的问康王妃道:“王妃到底有什么话要说?不必卖关子了。霏雪郡主做了些什么事,你应该已经晓得了吧?这样的女子,怎能母仪天下?”
康王妃冷冷一笑:“什么人能母仪天下,这怎么说的准呢?好比我方才说的那个女史,当时圣上想立她做侧妃的,不知多少人反对,后来她不仅嫁给了圣上,竟然做了正妃,圣上登基,她就执掌六宫凤印,谁能想得到呢?”
啊,这个女史莫非是皇后?符雅一惊,偷眼看皇后的表情,铁青一片,想来康王妃所言非虚。
“王妃今天来到这里,就是要跟我翻陈年旧账的么?”皇后道,“当年我能够有幸嫁给圣上,王爷和王妃都替我在端佑太后面前说了不少好话。此恩此德,我一直铭记在心。至于后来我在宫中遇到种种麻烦,二位也都始终相助,这份恩情,我不敢忘怀,也不敢不报答。所以这么多年来,有什么好处,总少不了康王府。当年康王爷相中了白状元,我立刻想办法让人家的未婚妻退婚,好替兰寿郡主做媒,才成全这桩婚事。”
“所谓得人恩惠千年记,皇后娘娘这么些年来给康王府的好处,王爷和我也没有忘记。”康王妃道,“不过这么些年来,娘娘在后宫大开杀戒,我家王爷也一直都给娘娘掩饰着呢——好比上次从东宫的井里拉出来的骷髅。”
“康王爷还帮本宫除掉了丽贵妃和殊贵妃这两个奸佞,”皇后道,“本宫感激不尽,所以才提出将霏雪郡主嫁给竣熙,还不是为了报答你们二老?但是霏雪郡主的所作所为,哪里像是要做太子妃的人?我当初虽然只是一个女官,那总不会做趴在坤宁宫的后窗偷听这种事。”
“趴在坤宁宫的后窗偷听实在是过分。”康王妃道,“这是小孩子顽皮,慢慢教就好了。不过当年娘娘不止顽皮,还很风流呢,娘娘不会这么快就忘记了吧?”
“说什么!”皇后拍案而起,“我敬你是长辈,才好好地听你说话,但你莫要忘记,无论你如何有恩于我,我还是皇后!”
“是,我虽然老了,但是记性很好——”康王妃道,“你是皇后,你还是一个有私生女的皇后!”
这话一出,好像一声炸雷,符雅的心猛地一跳:宫里的是非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自己已经惹上了这许多麻烦,若再听下去,怕是只有被灭口的分了。便想悄悄退出去。然而康王妃却喝住了她:“你不要走,在这里好好听着!钟绣氤,静宜侯次女,庶出。真宗景隆五年入宫为先端佑太后办差,曾经和凤仪门侍卫陈骏翔有私情。两人原打算成亲,不料宫里闹刺客,陈骏翔殉职。偏偏这个时候,钟绣氤发现自己已经怀有身孕。不得已,就欺骗端佑太后,说母亲病重,要出宫去照顾,实际回家待产,生下了一个女儿。钟绣氤舍不得把这个孩子杀掉,又深知不能将她留下,于是就悄悄将其遗弃善堂。此后,她就像这事从未发生一般,回到宫中服侍端佑太后。不久被太后派去伺候今上。钟绣氤已经死了情人又抛弃了女儿,只想追求荣华富贵这些最实际的东西,就使出浑身解数勾引今上,终于得偿所愿,做了王妃,进而做了皇后。”
这是荒唐的,丑陋的,且绝对是令人震惊的。但皇后的面色却越来越平淡:“那又怎样?我已经做了皇后了,你想要要挟我,我也不见得就要怕你。何况你有何真凭实据?我想大概是没有的吧,要不然,这么多年,你不会从来也没提过。信口雌黄污蔑本宫,这罪名如何,相信王妃你比我清楚。”
“娘娘完全误会了,”康王妃道,“我根本就不是要威胁你。我和王爷都清楚的知道这件事,但是我们一直不说出来,不是为了保护娘娘的声誉地位,而是为了保护那个无辜的孩子。今天我把这事说出来,也是为了保护那个无辜的孩子!”
皇后愣了愣:“你不用拐弯抹角!有证据就拿出来!”
康王妃微一冷笑,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来:“这是你当日放在那孩子身上的。当时王爷的亲自去善堂查震国公夫人用孤儿调包死婴混淆宗室血统一案,正好就撞上你亲自把孩子送过去——怎么这么大意呢——旁人不认得你,王爷却认得。他想,你的孩子虽然是私生子,却好歹有静宜侯的血统,如果留在善堂自生自灭未灭太残忍,就做主将这孩子送去一户好人家收养。”
皇后愕然的看着她,显然不相信二十多年后,这事还会回来折磨自己。她几乎想脱口问“送给什么人了”,但再三忍住,不想康王妃得逞。然而康王妃显然已经胜券在握,瞟了皇后一眼,道:“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定数,这个孩子后来又回到了你的身边。可惜,她亲眼目睹你谋害你的异母姐姐韩国夫人,所以成了你的眼中钉,你处心积虑把她灭口——真是冤孽!”说到这里,猛然转过脸来盯着符雅。
符雅感觉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浑身陡然麻木,继而是刺痛,一时分不清究竟是冷还是烫。她不自主地摇头,后退了几步:“不……不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的。”康王妃冷冷的,像一块石头,似乎暗示她所说的事实也是石头一般不可动摇,“你其实是陈骏翔和钟绣氤的女儿——若不是你爹娘去世,你大可以去问问他们,是不是从西郊慈航庵的善堂里把你领回去的,如果那住持渺元师太还健在,你也可以去问问她,当初是不是有这样一个人把婴孩交托给她们,后来是不是又有人去拜托过,非官宦世家书香门第不得收养此婴孩。你去问过了,自然知道我所言非虚。”
她越是言之凿凿,符雅摇头就越是摇得厉害:“我不去问。我是我爹娘的亲生女儿。不会错的。我是真宗景隆七年出生,我爹是那一年中的进士,因为补了礼部的实缺,就派人从家乡接我娘来。我娘当时已经怀着身孕,来到京城就生下了我……不会错的!”
“景隆七年……景隆七年……”皇后喃喃地,面色早已从铁青转成了苍白,一动也不动地盯着符雅,仿佛努力要从这个女子的身上寻找当年被遗弃女婴的影子。但是二十多年过去,哪里还能看得出来?她脚步踉跄,想靠近了看个仔细,然而符雅就像见到了厉鬼一样,一声尖叫,夺门而出。
“符雅——”皇后唤着,想要追上去。但是康王妃拦住了她的去路:“娘娘,不要这么心急,任谁知道了自己被亲生母亲遗弃,又差点儿被亲生母亲杀死,一时半会儿都难以接受。不过,母女终究是母女,你遗弃了她,她都能重回你身边伺候你,假以时日,她一定会想通来和你相认的。你本要认干女儿,就认了个亲女儿回来。真是可喜可贺!”
“你到底想怎么样?”皇后嘶声,一手牢牢地扶住茶几,才不至于摔倒。
“不想怎么样。”康王妃道,“这么多年来,咱们一直是互利互惠。如今我们康王府帮你认回亲生女儿,你聘我们霏雪郡主为太子妃,这个交易也很合理嘛。”
“为什么当初要帮我?”皇后咬牙切齿,“既然你们早知道我有一个私生女,为什么还要帮我得皇后之位?”
康王妃笑了笑:“娘娘在后宫这么多年,跟这个争,跟那个斗,一时联合这个人,一时要挟那个人,手段层出不穷,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要是当时我们康王府扶上台的是一个德行无亏之人,这许多年来我们哪儿来这么多默契合作呢?”
“你们……”皇后嘴唇颤抖,话语破碎,“你们一早就……就想利用我……”
“你不也一早就在利用我们康王府么?”康王妃冷冷道,“大家各取所需,各尽所能,为什么不继续下去呢?”
皇后呆呆地看着她,一直以来以为自己才是下棋的人,没想到也不过是别人的棋子而已。
“娘娘还要忙着干女儿的婚事,我就不打扰了。”康王妃道,“我也要回去忙我外孙女儿的婚事了——嫁做太子妃,总不能寒酸吧?”她哈哈大笑,连礼也不行,转身扬长而去。
符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了皇宫的,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周围熙攘的人群,因为快到腊月了,回乡的,办年货的,比平常热闹许多。不过在符雅的眼中,他们只是一条一条青灰色的影子,匆匆由自己的两边退去,是虚幻的,是假的,就像别人说的话,甚至自己亲眼见到的事……其实都可能是假的。
她想要到了菱花胡同去。也许白赫德可以告诉她,为什么上帝要给她安排如此的命运?
当天她说出自己同皇后的恩怨时,白赫德只道:“孩子,我父给我之杯,我岂可不喝?”熟读圣经如符雅,当然知道这句话是耶稣决意受难之时说的,也隐隐约约明白,白赫德是告诉她,若是上帝所给的道路,她便不该烦恼抱怨,而应该欣然接受,可她自己怎么也不能说服自己。如今听了康王妃这一番骇人之语,她更加想不通: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忽然之间要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不幸全都压在她的身上?
她心绪甚乱,步子甚急,也没心思看脚下,不留神就踏在一处坚冰之上,踉跄着摔了下去。
“小姐当心哪!”正有些招徕生意车夫们呆在路边,赶忙扶了她一把,“天冷路又滑,您要上哪里去?还是雇辆车子吧。”
符雅逃出来的时候并不曾穿大氅,这光景,手脚都冻得生疼,要继续走下去,恐怕还没到菱花胡同,就已经冻晕了。她因而点了点头,跟那车夫上了车,给了他一锭银子,道:“去菱花……”才出口,忽然鬼使神差地又变了主意:“去慈航庵。”
那车子一路摇摇晃晃,符雅就好像在做梦一样。行了靠两个时辰,才在慈航庵前停了下来。车夫道:“小姐也真是个诚心的人,这种天气来来进香——可要小人等在这里,回头载您回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