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沧说到自己此来目的是为了给庆澜帝祝寿。西瑶地处偏远,仰慕中原地方地大物博,中原文化精深无比,所以才不远千里来到西京。
石梦泉只觉这条理由有些奇怪:仰慕中原文化,那应该到楚国去才对。西瑶原本向楚国称臣,在三十年前,才丢掉了“镇南王”的封号,脱离楚国而独立。那时楚樾之争已然开始,楚国忙着遏止北境樾国的扩张,根本没心思管南方小国的事情。不过,西瑶脱离楚国也只是形式,据说岁贡还是从来不少,楚国后来也就懒得计较这些了。
现在不是关心他们真实来意的时候,石梦泉只想知道关于那灵芝的事。
蓝沧大约做使臣也久了,最懂得察言观色揣测别人的意图,看石梦泉一直沉默不语,即轻轻一笑,道:“石将军突然造访,蓝某怎会不知你的来意?这万年灵芝乃是我西瑶皇帝送给你们樾国皇帝的礼物,而惊雷大将军她不问自取,分明就是没把我们西瑶皇帝放在眼里,也没把你们樾国皇帝放在眼里。这种事情,岂能容忍?”
石梦泉也没有天真地指望过事情可迎刃而解,道:“蓝大人误会了。在下前来并不是为玉将军辩解求情的。在下只是想知道玉将军怎么会不问自取了贵国的贡品。”
蓝沧愣了愣。他后面年轻的随从答道:“既然是不问自取,我们怎会知道来龙去脉?我们大人将此灵芝暂时寄放在一间商铺中,本来是想若国内另送一支更好的灵芝来,这株就可不用。谁知因为贵国和楚国在大青河交战,水上通路封锁,我们国内的灵芝没能送得来,这一支又被玉将军强行拿走。我听说玉将军在你们樾国境内就是横行霸道的一个人,不过,那毕竟是贵国的内政,外人管不着。她如今欺压到了我们西瑶人的头上,我们可不会忍气吞声!你休要来白费力气了!”
石梦泉感觉那冰冷的绿光刺在自己身上:奇怪,一个随从,竟然这样说话!他自幼跟玉旒云在皇宫里长大,各国的使节见得也多了。虽然并不是人人都来自楚国这样的礼仪之邦,但外交之道,总是先礼后兵。更何况樾国日渐强大,各邻国使者无不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了话,引得兵戎相见。这两个西瑶人,既是进贡来的,应当是称臣才对,怎么……
不过石梦泉知道是上门求人,不能发怒,好言道:“玉将军若真有得罪尊使之处,在下是她的部属,先替她赔个不是。不知蓝大人所托哪间商号?玉将军取走灵芝时何人在场?在下只是很想知道当时的情形而已。”
蓝沧道:“怎么?你怕人家睁着眼睛说瞎话冤枉了你们玉将军?哼!我所托的是瑞津县的泰和商号。他们南来北往的生意多得很,在我们西瑶境内有十来家分号。这样大的买卖首先讲的就是信誉。玉将军取走灵芝时,泰和号的掌柜还同她据理力争,瑞津其他几间商号的掌柜恰巧也在场,他们总不会联合起来颠倒黑白吧?”
石梦泉不能放过每一个可能的突破口:“未知那掌柜可来到京中了么?”
“自然来了。”蓝沧道,“就在……”
才说了一半,忽听外面报道:“永泽公靖远将军到。”话音未落,已见悦敏走了进来,看到了石梦泉,讶道:“石兄弟,你也在这里?”
石梦泉自然行礼拜见。蓝沧和随从也问了安。悦敏道:“尊使想必已经接到了家父的帖子,不知肯不肯赏这个脸呢?”
蓝沧和那绿眸随从对视一眼,似乎交换了什么意见,既而拱手道:“赵王爷是樾国乃至天下数一数二的英雄,我等有幸一见,回去说给敝国皇帝听,也算不虚此行。”
悦敏道:“如此甚好。在下已备齐车驾,尊使请——”说时,将蓝沧让出了门外,又和石梦泉低声匆匆地道:“石兄弟也是为贡品之事来的吧?这就交给父王和我来处理。石兄弟还是先去劝顾侍郎的好。”
石梦泉知道自己来到四海阁有违前夜赵王的计划嘱托,仿佛是不信任人家似的——不错,他是有怀疑,但是,另结梁子总不好。因道:“我本也是要去,恰巧路过,就来看看。”
“哦?”悦敏笑着,“是这样?我还以为石兄弟你能未卜先知呢——晓得我那磨人的妹妹要去找你,就故意不上顾侍郎家去。”
石梦泉一愕:愉郡主去找他?
悦敏笑道:“我这妹妹的脾气就像是西京夏日的天气,一时是晴空万里,一时又打雷闪电。她昨天晚上发了火,还没到二更天就后悔啦,说自己不该明知道你对惊雷大将军忠心,还说人家的坏话,非要来跟你道歉哩。我母妃可是直念阿弥陀佛,教了这么多年三从四德,终于记住了一样。”
石梦泉真不知要如何解释才好。
悦敏道:“这丫头估计真上顾侍郎家守株待兔去了。要是撞不见你,谁知她会不会在人家家里翻天?这倒还是其次……”悦敏又压低了声音:“听说顾侍郎联合了青窑、瑞津等地的地方官,要联名参玉将军乱征民夫,强用商船。要是这份折子递了上去,玉将军就更麻烦了。”
可不是!石梦泉焦急万分:顾长风是个心系百姓疾苦的人,玉旒云是个为了夺取胜利不惜牺牲眼前利益的人,两人政见不同,摩擦是难免。然而顾长风一向就事论事,对事不对人。似这样找了同僚联名上疏,完全要整垮玉旒云的架势,似乎不是他的作风啊!
悦敏拍拍他:“不必过虑。惊雷将军这次一定有惊无险——她若有事,你肯定又‘无心儿女之事’,那我妹妹可就嫁不出了。就为这个,我们赵王府也会全力以赴。”说罢,不待石梦泉回答,出门去了。
要去见泰和号的掌柜。但现在必须去见顾长风,石梦泉想,不过,若单单登门请人谅解玉旒云在前线的种种非常措施,只会无功而返。他要让顾长风知道,玉旒云的心里并非没有百姓。两人的龃龉从“治蝗”一事开始。那么,就让顾长风知道南方七郡治蝗的真相吧!
当时玉旒云翻遍典籍,对古代蝗蝻之害作了一篇札记,让石梦泉带去南方,若见到可补充的,就请他批注在旁。石梦泉北归之后,先是为了楚国细作之事,接着又准备远征,这篇札记还一直未交给玉旒云,此时倒正可拿出来给顾长风看看。
他打定主意,就先策马回府去取这本小册子。不料才一进门,就撞到了林枢,面无表情地专等着他呢!
“将军,是把脉吃药的时间了。”
石梦泉哪儿有那个工夫,含混地应了一声,径自往书房去。岂料林枢的动作快如鬼魅,一把就朝他的脉门抓来。
在瑞津吃够了被点穴扎针的苦头,石梦泉赶忙闪身避让。
不料林枢竟然也是会家子,一招不中,又出第二招。变抓为削,掌缘如刀,劲风几乎刺得石梦泉睁不开眼睛。
好家伙!他心里暗惊,这大夫怎如此厉害?是了,听说他是“百草门”的传人,江湖绿林中人,会些武功也不稀奇。他们的招式变化多端,果然和我们行伍中的不同。
思念间,双方又攻守了几个回合。
林枢凌厉,石梦泉稳重,本来也不见得就能分出高下。不过,石梦泉急着去找顾长风,何有功夫在此纠缠。不由恼怒道:“林大夫,你究竟要怎样?”
林枢道:“不要怎样。我方才已说了,该是把脉吃药的时间了。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石梦泉从未见过做事这样一板一眼不知变通的人:“我若是病没好,怎么和大夫拆了这么些招?”
林枢冷冷:“医家言‘望闻问切’。非得把过了脉才能确认。将军若有急事,还是先让在下把脉。莫要自己浪费时间。”
“你——”石梦泉恼火异常,但如此下去,总不是办法。因道:“好,就让你把脉——”
他才收了招,林枢已“呼”起欺身上前,搭上了他的脉门,出手之准,甚至可以用毒辣来形容。
石梦泉愤愤地瞪着他。
林枢依然面无表情,站了片刻,自语道:“看脉象倒是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