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的气氛陡然一变,赵王一时竟呆住了,连悦敏这爱说笑的人也想不出打圆场的话来。愉郡主本来就一直躲在里间偷听,看到父亲要将婚事最后敲定下来时,一刻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儿。不想石梦泉突然冷冰冰来了这么一句。她一团兴奋的心情陡然被泼了一盆冷水——却没有冷下来,而是转成了愤怒。她气冲冲从里间跑了出来,嚷道:“又是玉旒云!是不是你做什么都要玉旒云点头,她不在,你就没主意了?玉旒云到底是什么东西嘛?死掉算啦!”
一通乱吵吵,眼泪就流了下来。
赵王喝道:“小愉,怎么说话的?”
愉郡主却是不理,跺脚朝外跑。因为穿了这么身华贵累赘的衣服,在过门槛儿时还绊了一下。娇荇好心来扶,却被她一把推开。眨眼的工夫,这姑娘就跑得没了影儿。
赵王夫妇多少有些尴尬。石梦泉亦有点后悔自己这话说得不够婉转,但这样的光景,他实在没有其他的选择。
“说得也不错……”赵王勉强笑道,“你对玉旒云实在是忠心耿耿。其实论军职,你并不在她之下。似你这般知恩图报的年轻人现在可不多见。老夫欣赏得紧。”
石梦泉垂头不语。
赵王道:“你放心。玉旒云也是老夫欣赏的人,这事,老夫揽下来了!”
虽然赵王有此承诺,可石梦泉心里仍然放不下。按照规矩,武将回京要拜见天子,次日一早他就去御书房求见庆澜帝,打算把战败之责揽到自己身上,让皇上减轻对玉旒云的处罚——或者,找着了台阶下,就不处罚玉旒云了。可是,在门前立等了一个上午,居然太监出来道:“皇上政务繁忙,说今儿不见石将军了。石将军也不必拘泥于这些礼数,左右没有要紧的事,回家养病为上。”
竟然吃了一个闭门羹!
石梦泉感觉庆澜帝是有心回避——这就太奇怪了,如果是单为了大青河的事,没理由只处罚玉旒云一个,如果是为了什么乱征民夫、侵吞贡品的事,实在是小题大做,无中生有。除非是存心要针对玉旒云一个人?但庆澜帝为什么要针对玉旒云一人?完全没有道理!
他百思不得其解,觉得其中或有苦衷,那么玉朝雾皇后可能知道些内情。只是,自己作为外臣,不能随便进入后宫。斟酌再三,只好按照赵王的提议先去寻顾长风。
但正当他要退出御书房的宫们时,忽然听见翼王在背后笑道:“哎呀,石将军,我听说你病得厉害,原来已经好了?”
石梦泉匆匆行了个礼,不打算纠缠,继续朝外走。
翼王偏偏不放:“石将军回了京,见完皇上就该去见玉将军了吧?见到了帮小王问一声,我昨天送去的那盒茶叶她觉得怎样。”
明知我进不了玉府偏偏来说这样的话,石梦泉压着怒火:不过,翼王送茶叶去?莫非他倒能进去?
翼王就是存心想叫他问这个问题,看他沉吟,等不及自己先说了:“呵呵,我前天下棋赢了皇兄,就特请皇兄准我去给玉将军送点东西。玉将军爱清静,闭门休养,我自然不好去打扰,所以送了茶叶也不知合不合她的心意,呵呵,特请石将军帮问一问……”说时,又好像突然想起似的,道:“哎哟,我倒忘了,石将军进不了玉府的门……算了算了,还是我改日再去一趟吧。”
石梦泉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敷衍地又行一礼,便即告退。翼王却还没说够,又道:“说不准今天小王跟皇兄下棋又能略胜一两子,到时候我请特旨到玉府去,石将军可有什么话要带么?”石梦泉只是不理,自己出了御书房来。
偏也巧,才走出没多远,便见他母亲王氏在转角处等着。因赶紧上前拜见。
王氏大约先也听话所了儿子病情凶险,担心得食不下咽,寝不安身,这时见他无甚大事,才放下了心来,不过,面上依然忧郁,甚至有些责备:“我自听说赵王府的小王爷亲去南方寻你,就日日托人在这边帮我候消息。今日听说你来了,我就立刻来见你——你是怎么保护玉将军的,现在竟出这样的事?”
若不是在皇宫的交通要道上,石梦泉便要给母亲下跪了。他垂首道:“都是儿子的过错。”
王氏叹了口气,道:“不是为娘的偏心,特特要责怪你。实在是最近发生的事也太多了。你知道么?咱们在人在北疆大胜蛮人。蛮人的那个什么可汗送了一位公主给皇上。才来是封了贵人,眨眼倒又封了贵妃。皇上已经很久没有上凤藻宫来了。”
啊,原来是这样!石梦泉心里的疑团稍稍解开,但是忧虑更甚。“娘,到底皇上是为了什么事在责备玉将军?”
王氏道:“还有什么?无非是你们在南方打仗的事吧。打仗的胜败娘是不明白,你又是伤又是病的,娘知道你尽了力了。唉,可是——皇后娘娘对咱们家有多大的恩典?她就玉将军这一个亲人啊!要你陪在玉将军的身边,你不是不知道用意。除了要你保护她的安全外,更重要的,是因为玉将军总是看着远方,看着高处,往往留心不到脚边的障碍。你就是要替她看着身边危险,不让她掉进陷阱。可你却……贡品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会不拦着她呢?”
石梦泉一愕:“玉将军真是动了朝廷的贡品?”不是遭人污蔑么?
王氏道:“玉将军被禁足之前,和皇后娘娘见过一面。贡品的事,她亲口承认的。”
“是什么贡品?”石梦泉焦急地问道,“玉将军怎么会动用朝廷的贡品呢?”
“说是一株灵芝。”王氏道,“皇后娘娘也奇怪玉将军为什么会拿西瑶进贡的灵芝。不过玉将军不肯说。唉!”
石梦泉无比的困惑,更还有痛苦。十六年来跟随在玉旒云的身边,他了解她的性格。她的许多举动为外人所误会,唯有他懂得背后的因由。可是这件事,他一点儿也不明白。毕竟,她心里还有他无法触到的角落。
那么现在究竟要怎么办?
想再跟母亲说几句话,却见小巷里一个太监在慌慌张张地招手了。王氏见了,道:“我要回去了。要是宫里有消息,我就想法叫人传给你。你要尽快把玉将军救出来。皇后娘娘是一天比一天消瘦了。”
石梦泉何用母亲吩咐?点了点头。
王氏自朝回走,几步,又停下转身道:“赵王爷家的郡主,跟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烦心的事总是一桩接着一桩。石梦泉道:“是王爷和郡主都误会了。娘请放心。”
王氏仔细端详着儿子的脸,幽幽叹道:“其实郡主是个好心眼儿的小姐,我们无论如何也高攀不起。你若是为着这个理由拒绝王爷,娘当然也支持你。但你要是心里还有那非分之想……”
石梦泉忙道:“娘,你说到哪里去了?当务之急是让皇上不要再怪罪玉将军,其他的事儿子一概都管不着。娘就回去,请皇后娘娘好好休养,等儿子的好消息吧。”
王氏微微地摇了摇头:“你这孩子……”但终究没再说下去,同那小太监匆匆走了。
石梦泉目送母亲离去,便自出皇宫,一肚子的心事,连把原本去见顾长风的打算都忘记了,走出很远才发现到了“四海阁”,正是樾国接待各地使节的场馆。在楚国叫“夷馆”。但因为樾国本不是中原人出身,忌讳“蛮夷”的说法,因此改了这么个名字。
石梦泉暗想,既然到了这里不如就去见见那个西瑶的使者,看看贡品到底的怎么一回事。因下了马,通报了身份,进了四海阁去。
那西瑶使者不多久就出来相见了,乃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儒生,自我介绍名叫蓝沧,在西瑶任礼部侍郎之职。他后面还跟了个随从模样的年轻人。石梦泉无意中看了一眼,见此人的眼睛竟是冰绿色的,不禁一愕。那随从赶忙低下了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