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外间蝉鸣不休,天色略有些晦暗。空气低沉,便有种闷闷的热。
雁卿只觉得度日如年,时光枯燥的悠长着。不时抬头看一看月娘——知道她是在竭力表现的,也并不打扰她。
月娘喜欢太子,这件事从没瞒着她。人各有志,雁卿固然不喜欢太子,可也不会霸道的令月娘与她同心。只难免感到茫然,隐约觉着月娘要同她渐行渐远了。一时又看见月娘璎珞上带着的玉,乃是当初自己给她的那块儿,而不是太子赠她的玉雁,才略有些欣慰。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外头忽有女官神色匆忙的进来。纵然看见里头皇后正和淑媛、贵妇们赏画,竟也顾不得了。
雁卿的注意力才被她吸引开。
女官上前禀事,站在书案对面的人立刻便分立到两侧,为她让出路来。独雁卿站在楼蘩手边,倒不碍事。
那女官上前来,便向楼蘩告罪附耳,雁卿不由就仰头留神细听。
她说的是,“……太子派人去了徽音殿,令将小皇子抱去。”
雁卿便觉出楼蘩身上一僵硬。虽挥手说,“知道了,下去吧。”但随即就心不在焉起来,牵住了雁卿的手腕,再没有放开。
面上倒是没有表露出分毫来,只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笑谈。因谢嘉琳提及南北名手画风的差异,楼蘩便也笑言,她早年游历江南时,颇收了些名家画卷。只可惜她并不是爱画之人,倒是令名作蒙尘了。她身旁女侍闻言去取,果然取来三五卷。楼蘩就掩去题头令人猜,有猜中的便以画相赠。
那画一展开,纵是雁卿这般不识画之人,也觉出那画上之人点睛传神,灵动如生,衣上线条若春云浮空,流水行地一般绵延悠缓。连开三幅,虽水平略有参差,却俱都是能传世的名作。
她不由就去看月娘——另两幅且不论,头一幅长卷是《洛神赋图》无误,当是陆探微的手笔。太夫人手头藏有不少陆探微的真迹,月娘学画,学的正是陆氏密体。
四个人都赞叹了一阵子,崔、李二人各猜了一幅,可惜都没有中。谢嘉琳同月娘却都不凑热闹,只道猜不出。
楼蘩看了她们两个一会儿,便弯了眼睛笑道,“这样的名作,竟有送不出去的时候。”谢嘉琳同月娘都垂首不语。楼蘩便转向雁卿,柔声道,“你也来猜一猜吧。”
雁卿也明白,无人猜出来,楼蘩其实也略有些尴尬。尤其谢嘉琳和月娘分明就是知而不言,乃是不想受她的赠礼。
可雁卿想到楼蘩对三叔的作为,心里便不愿回应她。只道,“我对丹青一窍不通,也就能看得出画的是人是树罢了。”
楼蘩静默了片刻,垂眸低笑道,“也是,毕竟是南朝人物,北边知道他们的也少。倒是我为难你们了。”便又对崔、李二人道,“虽不中,难得你们竟对南朝名家也如数家珍,合当嘉勉。”便指她们猜错的两幅,各自赏赐下去。
楼蘩虽竭力镇定,但到底方寸已乱。
将画送出了,便故意寻了个由头,笑道,“天一阴,殿里就闷闷的。不如去太液池上看看,那边荷花开得正好。”便命人去陈设桌案、纸笔,邀这一行人前去赏荷、作画。
大夏天的,屋里头还能用冰消去暑气,去外头就是自找蒸烤了。
可皇后有兴致,旁人还能说什么?少不得舍命作陪。
一行人便往太液池的方向去。
虽看似闲步,可楼蘩就握着雁卿的手,她的焦虑不安便也从手上的僵硬冰冷传递过来。
雁卿能觉出她脚步虚浮来,搭着自己的手实则也是为了略做靠扶。
因听到的女官的话,雁卿也不是不能想象楼蘩不安的理由——她隐约能明白太子对二皇子的恶意,毕竟从楼蘩查出身孕的那刻,这迹象就已表露出来。
她不觉也有些憋闷了。这恶意太沉重,只是略作想象,她就已有些透不过气来。
打从心底里,她还是希望楼蘩想错了。
拐过蓬莱殿,太液池已在望。雁卿不由抬头去看楼蘩,楼蘩却骤然就停住了脚步。
她脸上表情未变,只眸光由慌乱至茫然,便如夜来幽梦忽还乡。刹那间那梦已醒来,有深埋着的情绪几乎就要破笼而出。可片刻之后,便已平静下来。
雁卿忽就记起当日自己拼力向楼蘩喊出的那句话,“你可不要后悔啊!”
#
元彻自乳母怀中接过二皇子,二皇子便哭闹不止。实在令他怜悯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