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秀目光沉晦,有一抹忧虑一闪而过。
与此同时,晋王已入宫,将濮阳手书上呈皇帝,皇帝见手书,细细辨认字迹,大喜过望,立即派遣五百禁军前往邙山,迎公主回宫。
濮阳无事,这便是最好的了。
禁军受命,半点不敢耽搁地出宫去了。
此时已是下午,就是马不停蹄地赶去,也得入夜,公主有伤在身,总不好惊动她。窦回心细,想到这一点,便提醒了皇帝。皇帝只是一事过喜,就算他不说,过不了片刻也会想起来。此时经窦回一提醒,皇帝便派人去吩咐禁军,山脚扎营一晚,明晨再上山。
晋王满是嫉妒地看着皇帝喜动颜色,偏生还得掩饰,不敢表现出来,又装出高兴的模样,力图装作毫不知张道之已向皇帝告了他的状,又极喜濮阳脱险的样子。
他惶然不安,已想好了如何应对皇帝盘问,只等皇帝来质问,谁料,皇帝喜过之后,颜色冷然,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晋王心底一寒,直觉就想低下头去避开这仿佛能蜇人的目光,强忍着才没有显出心虚来。
“阿爹。”他道。
皇帝却只挥手:“你退下。”
既不责备,也不质问。
晋王心头一松,随即更觉不安,但他不敢问,深深行了一礼,便恭敬退下,刚走到殿门处,便听身后皇帝道:“传诏,解赵王禁令,上朝参政,一如既往。”
晋王心一沉,却一丝也不敢停,迈出宣德殿高高的门槛,走到外面。外面是宽阔的广场,除守卫禁军,并无旁人。眼熟之景,晋王突然就觉得陌生起来。他那沉甸甸的心随之松散,紧接而来的是揪紧一般的害怕。
父皇已经信了张道之之言,甚至连解释都不愿让他解释。可他却并未处置他,这是什么意思?是留待七娘回来,再狠狠惩处么?
晋王顿觉惶惶不可终日。
而那留在晋王府中的仆从已不知何时在众人的眼底消失,回到了邙山。
此时天已晚了,他行走在上山的路上,竟如履平地,走到半山处,忽见山脚有成片火光,他寻了一处不遮挡视线的开阔处,细细一看,军帐与人影依稀可见。
是来接公主的禁军。
仆从立即上山,将此事禀报卫秀,又将自己在晋王府所见,一一细说。
卫秀沉吟片刻,忽然问道:“你觉得,濮阳公主如何?”
问的却不是这仆从,而是侍奉在旁的侍女。侍女赧然一笑,道:“婢子看不出什么,”她想了一想,又认真道,“只是,公主对郎君,似乎过于热心了。”
卫秀垂眸,她淡淡的勾了下唇角,浅浅的一个笑,还未展开便都收敛。她像是泄尽了满身的力气,疲惫地靠在轮椅的椅背上,看着那不能行走的双腿,抬起手覆在膝上,却似重逾千钧。
最终,她无力地摆手,低声叹道,“就是她了。”
一男一女二仆,并未对她的话有任何疑惑,也无半点质疑,静默地侍立在旁。而卫秀,看着铜制的烛台上那一点如星火般的烛火,出起神来。
在离她不远处,草庐的另一间房舍,濮阳也不得入眠,今日察觉之事,对她打击,着实太大。卫秀以一己之力扶持萧德文登基,却不曾想,她辅佐的另有其人。
那人会是谁?既要天下乱,那必是唯有天下大乱,才能从中得利,有谁需靠乱政来得利?
她躺在榻上,不知是夜间天寒,还是旁的,伤口又疼了起来,明日便要回京,却在这当口发现了这样一件大事。
萧德文眼下不过八岁,什么都做不成,濮阳肯定卫秀并未被他招揽,可那背后之人呢?是否已得到卫秀?若是卫秀另有效忠之人,可还会随她走?
濮阳顿觉不确定起来。
她颠来倒去地想,那人会是谁。
若说要从乱政中得利,莫非是她那几位叔父?欲由此窃得皇位?
濮阳摇了摇头,不会,叔父们要皇位,虽难了点,却不至于如此周环,天下一乱,诸王争位,鹿死谁手还不知,太过冒险。
不过,说起来,她倒是从中得利了。她临死前,令长史送去赵地的手书,正是欲借诸王之手为她复仇。
想到此处,濮阳又觉不对,倘若卫秀目的当真是要引起战乱,她之死,正好可戳中诸王敏感的神经,正好能兔死狐悲,正好对皇帝不满,操作得当,正好让他们反了,卫秀为何又要来救她?
百思不得其解,夜却深了。濮阳合上双目,欲入眠养息,不知怎么,脑海中却出现了卫秀那双积满了黑沉沉的怒意的双眸。
那是她上一世见的最后一幕。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卫秀,眼中就如蕴藏了万千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