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还没得到卫秀,濮阳就已对她爱惜不已,待得到以后,还如何肯放她回来?濮阳微微一笑,避重就轻道:“先生到那时还想回来,定是我德行不够的缘故,更需先生时时提点,先生怎忍离我而去?”
卫秀也不知是信了,还是不忍揭穿,只是不置可否地瞥了她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濮阳便有些后悔。
要得到高士的心,就该大度一些,与她敬意,与她施展大才的机会。以后,她要敢走,囚也囚到身边,免得为他人所得,反过来对付她。
至于眼下,话说得好听些有什么打紧?她该说“先生想走就走,想来就来,我这里,永远留有先生一席之地。”
如此才动听。
可惜,说都说出口了,再更改也难,濮阳便有些懊恼。她看向卫秀,见她手中执一管碧玉萧,便道:“先生擅箫?”
这管玉箫,通体碧绿,柔和滋润,以濮阳见惯了好物的眼光,都要赞一声好。
卫秀低头看了看,笑道:“称不上擅,只略通一二罢了。”
君子有六艺,音律也在其中。世家子尤其重视,不但要允文允武,音律射数也是自小培养,濮阳就知道几个在音律上造诣很高的世家子。其中,又以刘氏子阿恒最为夺目,刘恒鸣琴,曾引来蝴蝶,在他周身起舞。当时许多人亲眼所见,被传为佳话。
卫秀说她对箫略通一二,其实,只是谦词罢了。濮阳知道,她的箫,和刘恒的琴一样好,只是外人不知。
濮阳曾无意间听过。
那也是一个春日,萧德文继位不久,诸王在朝,辈分都比他大,干预朝政,常以叔王之尊强迫他下诏。萧德文深以为忌,问策卫秀,卫秀言,遣诸王出镇,便可解眼前之困。濮阳闻此大惊,让那些宗藩离京,无异于纵虎归山,来日想再对付,便难了。
此时的藩王,手中都有兵,在各自封地虎踞龙盘,朝廷有大军,对付一个是不难,但若这些宗藩一起起兵呢?谁能制得住?世家强盛已是皇族心腹之患,新帝即位,该安抚宗藩,使其矛盾指向世家,而不是萧家内部争斗。
她连忙入宫劝谏,奈何萧德文防备她,并以为她与藩王过从甚密,将她良谏束之高阁。她无奈,一面思索对策,一面在宫道上信步。
这一走,便走到了昆明池。
草长莺飞的春季,燕衔暖泥,融融春景,时光大好,而朝局却一日日危机,祸根不断埋下,濮阳担心,总有一日,无可控之力。
一阵箫声悠然而来,音色圆润,幽静典雅,如风拂面,如水自心间流淌。濮阳正忧愁,这箫声轻柔,便如能解忧,她不禁驻足,倾耳聆听。
箫声宁静悠远,细腻委婉,濮阳听过许多好的箫声,却无一人能及得上此时。“箫韶以随,凤凰来仪。”能引得来凤凰的箫声,大约就是如此了。
濮阳听得如痴如醉,忍不住朝那处缓步走去。
越过一处树丛,只见那人坐与轮椅之上,面临着昆明池,一管洞箫,在她手中,如仙器般不同凡响。
濮阳见是她,心就冷了下来。卫秀也听见了脚步声,箫声骤歇,她回头,看到她,没有丝毫意外之色,只从容颔首:“见过大长公主。”
依濮阳的记忆,昆明池畔闻箫声还在不久之前,可回想起来,却像是隔了无数的人与事,隔了万水千山,隔了宇宙洪荒。
她看向卫秀,眼前的人,比那时秀雅得多,也青涩得多。
诸王出镇一事,一直是她心上的梗,依卫秀此前所展露的见地,无论如何都不该犯这等显而易见的错。
濮阳没忍住,问:“有一事,愿请教先生。若有少主继位,朝中世家横行,宗藩强势,是否当使宗藩出镇,以免主上为宗亲所制?”
她忽然有这一问,再看如今朝堂,世家虽强,却被皇帝压制着,宗藩虽有势力,但还称不上强势,皇帝更是年近五旬,与她所描绘全然不同。卫秀略有不解,但她仍是想了一想道:“宗藩强势,难免有不臣之心,若使往封地,难免有顾不上的地方,不如在朝,还可借宗藩,压制世家,使少主得以有喘息之隙,逐渐收拢君权。”
这不是什么难解之题,为君者,若无人蒙蔽,多半会如此,之后,若少主有能力,便做得深刻一些,将大权尽数收拢,若少主平庸,也能竭力维系局面,混一个安稳。
卫秀说罢,望向濮阳,却见濮阳正出神地看着她,她的眼中有掩饰不住的震惊。
卫秀略一蹙眉,她直觉不好,却又想不出究竟哪里出了岔子,似乎有什么脱于控制之事出现。
濮阳心中已是惊涛骇浪,卫秀明明知晓应将藩王留在京中,却仍力谏萧德文,使藩王出镇,她是有意的!她此举,当是欲借此引起动、乱!
濮阳思维活跃,她立即想到,卫秀真正辅佐之人并非萧德文!
那会是何人?濮阳心底一乱,极是不安起来。
“殿下?”卫秀唤道。
濮阳如梦初醒:“嗯?”见卫秀关切地看她,心知自己失态,忙道,“先生?”
卫秀也没问她为何出神,只道:“殿下脸色不大好,还是多加歇息为好。”
濮阳心中正乱着,听她这般言语,连忙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