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岁太后身体抱恙,不能同天子守岁,小皇帝便遣了安奉德膝下的应承恩来王府递旨,邀雁王殿下进宫同他一道守岁。
谢时观看见来人,便知道宫里头那位还在生他的气,他是天子近臣,素日里来传旨的都是总管太监安奉德,今日小皇帝让应承恩来,是先要折了他的几分面。
就是看出来了,王爷也不恼,照例让沈却塞给应公公一袋贺岁的小金元宝。
应公公接过去,下意识在掌心里掂了掂,佯作惊讶的样子,并没有立即收下:“这可使不得呀殿下,奴婢哪受得起这等福气?”
“往岁都是赏给你爷爷的,”谢时观漫不经心道,“今岁你来,那便赏你。”
应承恩面上的喜悦不加掩饰,他是安奉德膝下最得宠的养子,也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覆了薄粉的一张鹅蛋小脸,狭长的笑眼,看起来是极和善的一个人。
“承恩谢殿下的赏。”他笑一笑,嘴里又冒出几句信手拈来的吉祥话来,吉祥话说完了,他顿了顿,又道,“官家还有一句话,不在圣旨上,命奴婢看着同您说。”
谢时观看他一眼:“说。”
应公公忙道:“官家说,听闻王爷府上有一位贴身近侍姓沈名却,如葵藿倾阳,忠心不二,是个不得多得的护主忠仆,官家……想要见一见他。”
候在一旁的沈却徒然听见他提起自己名姓,心跳错一拍子,眼里透出几分惧意,又有几分茫然不解。
谢时观看一眼沈却,随后才又转向那应承恩,似笑非笑地:“陛下的耳目倒广,连本王府内的有什么近侍、都是怎样的品性,都打探的一清二楚。”
他这话说的显然是僭越了,应承恩有些慌张,急忙道:“我的祖宗殿下,可不敢说这样的话,若是让官家知道了……”
“应公公不说,难道本王的亲卫会说?”
应承恩顿时没话说了,可他到底是在皇帝跟前混的,尽管谢时观的话叫他有些下不来台,他却还是那样一张慈和的笑脸:“您瞧瞧,奴婢这在宫里头呆久了,脑子里头的弦绷得太紧,才这般紧张兮兮的,没得叫殿下笑话了。”
“沈大人自然不会同旁人说,奴婢倒也是个嘴严的,”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宫里来的龙檐子停在外头了,殿下看是吩咐下人们稍事准备,还是这会儿直接宫里去?”
他话说完,便恭恭敬敬地在谢时观身前侧身倾耳听他答话。
“不必了,”谢时观冷淡淡地,“本王打马去。”
当朝原只有摄政王同宰辅才有资格在宫里骑马来去,如今屈丞进了诏狱,其余一众党羽也都跟着落马,于是便只剩谢时观还有这个资格。
沈却骑马随行到宫门口,便翻身下马,谢时观听见后头传来马蹄止刹的声音,拽提着缰绳往回望,朝他喊:“过来!”
沈却把缰绳递给守着宫门的绿衣监使,又握拳在侧臂上敲两下,意思是:“有劳。”
那监使不知看没看懂,手持缰绳同他一作揖。
大抵是嫌沈却走得慢,谢时观又赶着马儿缓缓朝他走过来,那通体雪白的马就停在他身侧,而坐在上头的王爷则居高临下地朝他伸出一只手:“上来。”
沈却愣一愣,他品级不够,连搭轿子入宫的资格都没有,更重要的是,那马上坐着的人是谢时观。
“还愣着?”谢时观有些不悦,“不乘马,你爬着去么?脚程那么慢,到时候难不成还要本王在福宁殿外等你来?”
沈却自然不敢让他等,于是迟疑地伸出手去,下一刻,便被谢时观一把握住了。
殿下年少时好骑射,能随手拉开祖皇帝留下的那只八石强弓,要知道,自祖皇帝驾崩后,京都里能拉开这支宝弓的便只有骁勇大将军一人。
虽然看着不像,但谢时观掌心里却是一层厚茧,手掌宽厚,可碰起来却是凉的。
沈却被他往马上一拉,而后王爷两手环住他,抖一抖缰绳,马儿动起来,沈却听见他贴在自己耳边,低低一句话:“坐稳了。”
耳边风猎猎作响,马背上颠簸,即使沈却几乎一动也不敢动,可仍旧会时不时撞到谢时观的身体,王爷一身的木质香,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地束缚其中。
而他看起来比蜘蛛网上死死挣扎的猎物还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