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盯着我,嘴张了又张,戴着镣铐的手渐渐举起。
我点点头,膝行几步贴近她,握住她的手。她的手生硬冰凉,不像一双有血有肉的手。
“娘!”我轻声在她耳边呼唤。
母亲的嘴唇哆嗦着,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我伸出袖子为她拭了又拭,只是拭不完。
我低低地解释:“我昏倒在山下水洼边,是庵里的慧明师傅救了我。”我侧头示意。
慧明师傅双手合十,向母亲致意。
母亲感激地看着慧明师傅,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被慧明师傅按住。
我往牢房外看一眼,只见张大娘不知与狱婆在说什么,两个人躲在一边,并没有向这边看过来。
我跪着后退几步,给母亲深深地磕了三个头,轻声说道:“娘,阿草知道娘的委屈和冤屈。如今许家要置我们于死地,刺史又是个糊涂官,现在只有京城里的女皇能救娘。过几日住持师傅要去洛阳开无遮大会,慧明师傅答允要帮阿草求住持师傅带阿草一起去。阿草一定想方设法替娘伸冤。阿草知道娘不想活了,可是如果娘不活了,阿草也不愿意活了。望娘看在阿草的面子上,努力地活下去,等阿草为你伸冤的那一天!”
说完我伏地不起,不住地磕头。
母亲眼泪汩汩地流,嘴唇不住地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慧明师傅道:“阿草所说是实。我师傅原本是京城出来的,在那里很是认识一些人,其中不乏一些贵人。如果这次她答应带阿草去,有贵人相助,一定能替你伸冤。别的且不说,女皇自登基起,就鼓励百姓有冤枉尽管去京城陈述,只要查实,没有不责令大理寺重审的。只要阿草能到京城,你的冤屈,指日可伸。”
“谢,谢,谢师傅慈悲。“母亲终于艰难地发出几个音节,声音嘶哑,如同地狱里发出来的鬼的声音,令我不禁打个寒颤。
母亲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究竟是谁的错?
“阿,阿草,你,起来。”母亲又艰难地转向我,吃力地说。
我再磕一个头:“娘,请你答允阿草!”我呜呜地哭着,怕人听见,用手捂住嘴巴。
母亲气喘吁吁,拼尽全力说:“我,答,允你。我等,你,回来。”
我立刻起身,伏在母亲怀里无声地痛哭。
母亲抱着我,只是没有了以往的力气。
慧明师傅别过头去,以袖拭泪。
张大娘那边说话声音高起来:“唉呀,你说说看,这不是表姐妹从小失散了嘛!好容易找到,又出了这档子事儿,回去还不知道怎么跟长辈交待呢。还是你老人家慈悲啊。你多做善事,将来会有好报的。今天的事谢谢你啦,改日我再从乡下来,带我们乡下的年糕过来给你,我做的年糕最好吃了!”
慧明师傅低声道:“时辰差不多了。阿草娘,多保重吧。我跟阿草会回来接你的。”
我拉着母亲的手难舍难分:“娘,你等我,你一定等我。你要是不活了,阿草也不活了。”
母亲嘶哑着嗓子说:“好。”她的眼泪簌簌而下。
慧明师傅拉着我,慢慢退出牢房。
我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
母亲试图站起来,未能如愿。她靠着墙,对着我微笑,手似抬又抬不起。她恬静而满足地微笑着目送我离去。
那微笑,如一幅山间的清流,永远地印在我的心底。
永志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