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鱼媳妇又磕头道:“民妇遵命。青天大老爷,这妇人早年以采药为生,嫁入许家村后还经常上山采药。别人采药背个竹篓带着斗笠,她却要插花戴柳,好似不是去采药,倒像是去赶集。许老二忠厚老实,在外风风雨雨养家糊口,给她买首饰绢布,这婆娘吃穿用度都胜过一般村人族人,却还不知足,天天嚷着要走,跟男子汉顶嘴打仗,没有妇德。别人家生了儿子千般欢喜,重儿胜过女,可是这妇人却不喜儿子,待女儿视如珍宝,以致儿子在元宵夜走失。许老二常在别人家喝酒,说起这事儿就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别人娶了媳妇一心一计过日子,他的这个婆娘却跟他不是一条心。”
许家村的几个男人纷纷作证,某月某日许盛业确实跟他们哭诉,儿子走失全怪婆娘不重视,婆娘跟他不是一条心过日子。
“草民许景天叩见父母官大人。”许氏的族长跪在公堂之上,仪态彬彬有礼,谈吐文雅不俗,面貌端正庄严,与一般升斗小民有天壤之别。
刺史大人自然能分辨人的三五九等。他也十分客气地问:“许景天,你是许氏族长?死者许盛业是你什么人?”
许景天说话中气十足却不失谦卑,对权威和权力的谦卑:“盛业是草民的族侄。他们兄弟早年失诂,是草民与村人不时接济,抚养长大。”
刺史大人问道:“死者生前为人如何?”
许景天道:“盛业幼年虽然顽劣,但是心地善良,尊老爱幼,敬爱兄嫂。这些年为我做事,颇得家人好评。”
刺史道:“犯妇说死者经常打骂于她,你可听过其事?”
许景天道:“盛业对此妇忠心耿耿,绝无贰心。他与家人一起往返巴州,据家人讲,烟花柳巷,他从不涉足,倒是经常买些布匹钗环送给娘子。”
刺史问道:“他对继女如何?”
许景天道:“有一次他娘子带来的阿草与村里妇人起冲突,打了同族的姑姑,咒骂长辈妇人,闹到草民这里来。草民找盛业侄子前来问他,你究竟怎样打算?这个妇人和孩子给你惹了的麻烦不止一次,以后也还会有更多的麻烦,你到底想怎样?是不是休了这妇人再讨一个?这妇人倒也罢了,她带来的孩子确有些精怪。”
许景天接着道说:“不想盛业侄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给我磕了一个头说,无论如何,不能舍弃这个妇人,要我一定成全他。”
母亲听闻此言,脊背挺了一挺,显然被这话惊呆了。那次我跟土鱼媳妇和阿杏起冲突,导致我独自跑上山差点被狼吃掉,她则被叫到大宅,被许夫人教导一番,想不到背后的真相却是这样的——许家那时就有休弃她,驱逐她们母女的意思。而许景天在了解了许盛业的态度之后,在公开场合却表现得那么通情达理,公正贤明,维护了她们母女。
也是,那个时候他还要用许盛业为他做事,为我们母女撑腰,就是给许盛业撑腰,好让他更死心塌地,尽心尽力。而如今许盛业已死,他没有了维护我们母女的动机。看来对于我身世的传说,他虽为孔孟之徒,却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作为一族的族长,手握家族势力的权柄,他居然这么对付母亲,一个四面楚歌的弱女,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
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这才是他的真实嘴脸。
拨开利益的轻纱,事实就是这么简单,人性就是这么丑陋。
在他的嘴里,许盛业是那么一个优秀的青年干才,吃得起辛苦,对妻子忠心耿耿,对继女爱护有加,至于打骂L儒妻儿一事,轻描淡写成夫妻口角,小事一桩。
张大娘是唯一的一个证明许盛业恶行的人,孤掌难鸣。
这么好的丈夫被妇人砍杀,定有隐情,所有的证人证言直指这个核心。刺史大人惊堂木一拍,怒道:“犯妇许柳氏,究竟为何杀夫,从实招来!”
母亲匍匐在地,不住地磕头:“委实是被打骂L儒不过,一时气愤——”
刺史冷笑道:“谁家夫妻不口角?谁家妇人吵架了便要杀夫?这中间必有隐情。许柳氏,你病体初愈,不禁刑罚,还是从实招来,以免皮肉之苦。”
母亲磕头道:“民妇委实是受辱不过,激愤之下才将丈夫杀死。”
刺史大怒,扔下一根令签道:“看来不动刑你是不会招。来人,上拶子。”
也叫拶指或拶夹,是一种专门用来夹手指的刑具,多用于拷讯女性,由五根圆木组成,各长七寸,用绳子穿连小圆木套入手指,用力收紧绳子圆木就会紧夹手指。人的手指少肉,这种刑具极为摧残骨头,十指连心,一般人挺不过这样的苦楚。
那衙役只收了一次,母亲便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一桶凉水泼过去,母亲幽幽醒来,气息微弱。
刺史问道:“许柳氏,你招也不招?”
母亲的脸上,分不清是水还是泪。她的头发都粘在鬓边,显得格外憔悴与绝望。
“民妇愿招。”
“说,你为何杀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