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岛嘿嘿笑着,安图人不厚道,咋这么对待客人?不过,你把这个也算我的,比安图人还不厚道。又不是我偷的,冲我要就没道理了吧?
柳东雨说,我是因为你才来安图,钱丢了,不冲你要,还冲县长要去?
松岛垂下眉,扮出苦相,咱得找人评评这个理。
柳东雨说,想评你就评,先把钱给我,你找王母娘娘评理我也不管。这就有些蛮不讲理了。她当然知道的。她来安图干什么?是为讲理,更是为不讲理。讲理不过是幌子,不讲理才是正题。
松岛无奈地表示同意,但依然抗议,东雨,你真够霸道。
柳东雨哼道,以为我想跟你霸道啊,快拿钱,我还要回家呢。谁想跟你胡扯?
松岛说今儿拿不上。
柳东雨发急道,为什么?自己都吃惊,她的急演得恰到火候,好像她对松岛烦透了,立马就想走人。
松岛摊摊手说今天肯定不行,如果柳东雨急着回家,他改天送上门。
柳东雨不甘心,气恼地警告,我哥不想看见你。
松岛说,这个我知道啊,所以你得留下等一天,再说天不早了,路上有个意外,我怎么向东风兄交代,他正想找机会收拾我呢。
柳东雨当然是打算回的,但是……她有什么辙儿呢?追在松岛屁股后头没用的,他不拿钱,她抢不出来。柳东雨极不情愿地表示可以等一天。
下午,松岛带柳东雨逛安图县城。闲着也是闲着,逛逛也好。松岛带柳东雨爬了安图的木榙,看了一场戏。自然也吃了烤玉米。终于吃到了。安图的一切都那么新鲜,柳东雨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在广场外,松岛唆使加上诱惑,柳东雨还照了一张像。柳东风知道,绝对不会允许。可……柳东雨不是没辙儿吗?松岛那么热情,就算他是日本佬。
次日,松岛劝柳东雨再玩一天,好不容易来一趟,他带她到安图附近的地方转转。柳东雨虽然心动,最终还是摇摇头。已经没有任何理由留在安图,不要说一天,半天都不行。柳东雨并未因松岛的盛情而表示感激,仍然冷言冷语,你们有钱人喜欢逛,山里人可没这份闲心。松岛问她下次什么时候来。柳东雨的心空落落的,不知怎么答。还有什么理由来安图?再没有了。于是冷冷地告诉他,她不会再来了。安图这个地方让她惆怅,因为有一个人在安图。当然这些柳东雨只是暗自嘀咕。因为这些嘀咕,柳东雨突然特别伤心,久久没有说话。
柳东雨瞬间的情绪低落,松岛似乎也摸不着头脑,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妹子,我又怎么得罪你了?柳东雨没理他。确实,他没惹她,她在生自己的气。松岛要送她,她冷冰冰地说不用。松岛影子一样跟在身后。他愿意送就送。他寡寡地搭讪,她闭着嘴巴,冷着脸不理他。出了城,松岛说,东雨,你别走那么急,路上小心。柳东雨低下头,气恼地想,我走快走慢关你什么事?讨厌死了。走出好远,发现松岛仍然跟着,但她就是不搭理他。又走出大老远,松岛说,东雨,路上小心啊,我就送到这儿了。柳东雨应该有个回应的,松岛人不坏,没赖账,还陪她玩。可她的嗓子堵着,说不出话。她一向嘴快,无遮无拦。那天她出问题了,任她怎么努力就是不能控制心酸,就是说不出话。后来,她站住。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停下来。松岛还在身后,脸上涂抹着汗渍。她似乎刚刚发现松岛,诧异道,你怎么还跟着?松岛抹抹脑门,东雨,你总算说话了啊,我还以为……柳东雨气乎乎的,你骂谁呢?你才是哑巴呢!松岛乐了,东雨,你真聪明,我也没说你是哑巴啊?你骂人有时候挺可爱的。柳东雨扭头就走。
柳东雨走得飞快,仿佛躲避瘟疫。走出老大半天,真的是老大半天。感觉把松岛甩脱了,悄悄吁口气,腿突然就沉了。为了印证,也为放心,她回转头。松岛仍在那里站着,看到她回头,冲她挥挥手。那个壳,那个坚硬的壳,突然间就碎裂了。稀哩哗啦。她如释重负。是啊,为什么要假装呢?假装这么久,太累了。她有返回去的冲动。她是多么多么想返回去。可是,不能。至少现在不能。柳东雨自己也说不好,为什么现在不能。什么时候可以呢?她真的不知道。会有那个时候吗?柳东雨又惆怅起来。
柳东风在珲春游荡了半个月,没有找到梅花军,但打探到一个消息,于是决定到抚松。从珲春到抚松没有直通车,即使有,柳东风也没有足够的钱。除了中间搭过七八十里货车,柳东风基本徒步。他在山林穿越惯了,走平路并不费力,难的是怎么填饱肚子。一天傍晚,柳东风饿透了,摘下猎包,试图翻拣点什么东西。一卷行李,几件衣服,两双鞋,还有一个布袋。终于在布袋缝隙中翻出一粒玉米。柳东风惊喜万分,举着那粒玉米,几乎不敢相信。孰料手一滑,玉米掉在地上。柳东风蹲下去,那粒玉米被大地吞了似的。柳东风直想抽自己嘴巴。他站起来定定神,从裤角掏出柳叶刀。他最值钱的家当就是这两把刀。月亮已经升起,喝过血的刀隐隐闪着红光。趴在地上寻那粒跟随他一路的玉米时,耳朵已经提醒他。数秒时间,他捕到声音的位置,刀飞出去。
是一只跳鼠,或许像柳东风一样饥饿,还没有拳头大。撑过这个夜晚还是没有问题。半夜时分,柳东风赶到一个村庄,敲门已经不可能,在人家柴草垛钻了半宿。
到达抚松是在清早。夜里下了层薄雪,脚底咯咯吱吱的。柳东风已经两天没有进食,脚步几近踉跄。闻到粥铺的香气,柳东风的眼睛终于有了神采。他定住,贪婪地吸着鼻子。越吸越饿,那只跳鼠复活了,把胃抓挠得极难受。得讨碗粥,必须讨碗粥。他无力的胳膊试图推开粥铺厚重的门,恰老板娘端泔水出来。老板娘呀一声,手里的盆倾翻。柳东风反应还算快,泔水没洒身上。
在北大街巷口的二丫包子铺,柳东风再次定住。包子的浓香穿过棉布门帘,又从柳东风的身体穿过,仿佛身体有无数窟窿。柳东风试着走开,可是脚纹丝不动。那就试试吧,没准儿店家会施舍两个包子,或者,闻闻香气,暖暖身子也好。
柳东风拽起棉门帘。天阴,屋内有些暗。空间不大,四张小桌。店堂没人,他的目光被柜台上的笼屉吸过去。后橱传来说话声……柳东风稍一犹豫,迅速蹿过去,掀起笼屉。先抓了两个,又抓了两个。进去至离开,也就一分钟。
包子差不多是飞进肚里的。他打算吃两个,另外两个留到下顿。在街上转了两遭,终是躲到旯旮,又消灭一个。还好,这次包子没长翅膀,是吃进去的。
三个包子让柳东风彻底活过来,但更大更重要的问题摆在面前。
县城边上就有村庄。那几个夜晚,柳东风就投宿在这些地方。梅花军肯定在山林,不然早被日本兵剿灭了。可要寻找却不容易。抚松县城不大,周围的山林却海一样,又是冬天,如果当天转不出来,必定冻死在里面。
不管怎样,到了抚松,离梅花军近了许多。
柳东风转了一天,抚松的大街小巷差不多走遍,傍晚到了城外的村落。住店不可能,大方的人家还能借住一晚,最适合的就是柴草垛。住还好凑合,最难的是喂肚子。柳东风啃着最后一个冷硬的包子,脑里晃着二丫包子铺厚实的棉门帘。
又饿了一天。第三天黎明,柳东风被冻醒,听到胃里滚滚的声音。他钻出柴草垛,进了县城,直奔北大街二丫包子铺。倒不是因为偷顺手,而是觉得去一家拿东西———不是偷,好记账。他会还的,双倍还。
这次他只抓了两个。
再一个早上,往包子铺走的时候,柳东风一个劲打喷嚏。可能冻感冒了,脚也软。他有些犹豫,觉得不是好征兆,后想感冒更得吃饭,否则撑不过去。
掀门帘前,柳东风狠狠撸撸鼻子。店堂照例没人,冒着热气的笼屉横着,在等他。柳东风悄步近前,刚抓到手,鼻子突然痒痒,喷嚏直爆出来。
柳东风未能脱身。面前竖着一个人,是个女孩,个子不高,挺壮实的。不是从后厨出来,而是从正门堵他的。没有那个喷嚏,他今天也没有退路。
哈,到底把你逮住了,还以为是个小毛贼呢。女孩晃晃擀杖,声音脆生生的。
柳东风讨好地笑笑,我饿坏了。
女孩瞪着他,你这么大个人,饿也不能偷呀,隔一天就来一趟!
柳东风辩解,我不是偷,以后会还的。
女孩扬扬擀杖,嘴巴够硬的,不是偷是什么?
柳东风慌忙后退,还没见过那么长的擀杖。对付一个女孩当然没有问题。毕竟拿人家的手软,心里虚着。
女孩抿抿嘴巴,你就是个贼。她扬扬胳膊,又往前一步。这时一个女人从后厨出来,问怎么了。柳东风从对话明白她们是母女,女孩正是二丫。二丫不听母亲劝,依然不依不饶地逼柳东风承认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