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吃午饭的时候。
四方馆公厨内,众人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有桩奇事,朱雀街头,上千张状纸铺天盖地,那阵仗,好似飞雪连天。”
“不止是朱雀街,承天门街,含光门街,凡是百官上朝必经的街上,都有。”
“今儿可是大朝啊,这么一来,百官都知道了,连圣上也知道了,说是发了好大的火,当朝便令刑部和大理寺严加详查。”
“到底是什么案子?还值得闹成这样。”
“我见了,我今儿来的早,在咱们馆外看到了。”一位棋工助理倒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不过满大街的白纸上,就只有一个冤字,也没说到底是何事。”
乔典仪一脸深意,“这人倒也聪明,这是吊着胃口呢。”
通事舍人讳莫如深,“那是散到四方馆和鸿胪客舍附近的,咱们这里住的都是四方藩客,长文累赎的,没人看,也看不懂,索性便只指核心,造个声势,而那些散到百官上朝必经之路上的,才是真正的状子。”
“可惜啊,天亮之后,这各坊巡街使便将四下里都收拾干净了,咱们出来的晚,没看到。“有人颇为遗憾。
“我这里还拾到一份。”赵子棋从袖中掏出一张微皱的状纸,展开后铺在桌上,给大家念起来。
“伏惟圣听,草民泣泪陈词,痛述忠良枉死之状。吾父方育昌,廉洁自持,清白传家,自幼力学不倦,矢志于文。二十六岁乡试中举,才情初露;天宝二年春科进士及第,蒙圣恩授淮北山阳县职,专司查勘赈济之责。
吾父临事勤勉,以民为本,每遇灾荒,必亲赴现场,核实户数。然官场险恶,有司贪没赈银、虚报户数、以饱私囊。吾父秉承公义不与同流,更不允其向垂毙灾民夺其口食,却惨遭毒手。
事后,州县官员颠倒黑白,妄称吾父精神恍惚,自缢而亡,未经家人允许,匆匆下葬。半年之后吾家人方得其讯,痛不欲生,检点遗物,发现血衣,触目惊心。遂拔钉开棺,见吾父浑身黑青,中毒之状昭然若揭。
草民悲痛欲绝,两年内数次上告,奈何官官相护,州县昏聩,置若罔闻,使凶手法外逍遥,正义难以伸张。圣上英明,青天在上,今斗胆上状,恳请圣上,彻查此案,还吾父以公道,还生民以安宁。
泣泪伏望圣上明察秋毫,洞悉真相严惩凶手,以儆效尤。吾父虽死,其清廉之德,犹存人心;其无私之行,永为世范。草民感激涕零,伏乞圣上怜悯,俯允所请,不胜感激之至。
谨状。”
赵子棋念完,四下一片安静。
这份状子写的颇有些文采,最重要的是蕴含真情实感,把一个寒窗苦读多年的底层勤勉官员遭上司及同僚构陷残害的经过写的让人唏嘘共情。
这便是刘一手的手笔,说实话,她虽然在弈棋方面天赋过人,但读书写文章却极为一般,而这一次却是难得的一气呵成。
没人知道,这是她在心里为父亲打过的腹稿,两人经历何其相似,所谓太阳底下无新鲜事,清官与贪官、清明与乱象,总归是要殊死相争的,只是胜利的天平,不在百姓,不在是非公论,而在天子。
作为此事的始作俑者刘一手,此时,一脸常态,缄默不语,专心干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