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棋房内,正在洗棋子的刘一手可谓拉开了架势。原本只占半拉房间的洗棋子工作区已然扩展到了柜台边,原本分洗黑白棋子的两个木盆,又多加了四五个说不清效用的容器。
向来喜怒无波的马天元自外面匆匆入内,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急躁之色:“刘一手,你搞什么呢?我这等用棋呢,一两个时辰了,怎么还没洗完……”
话未说尽,目光一扫,他先是一脸懵的收住了脚:“这……这又是干什么呢?”
他视角里的刘一手,此时倒不像一个棋工助理,分明更像一位正在验尸的仵作,或者是一位身处疫病灾区帮医官们搬尸抬人的医馆学徒。
她面上蒙着白棉布巾遮住口鼻,整张脸只露出一双肃然较真儿的美目,右手持一双长长的竹夹子,左手则拿着一枚长银针。在她的右手边,摆着一个炭火炉子,上面坐着小陶锅,锅里竟然是数十颗马天元的玉棋子,看那沸水中翻滚的,居然还有数不清的甘草,而小陶锅旁边另置一锅,正是已经放冷了的绿豆金银花汤,里面泡的居然还是马天元的玉棋子。
“这是……”马天元张口结舌,脑子短路了。
而她仍不紧不慢地从绿豆金银花汤里夹出几颗棋子放到另外一个空着的铜盆里,而后风淡云又清地瞅了眼马天元,语气平常:“你来的正好,麻烦去膳房帮我去要些烈酒来,记得——越烈越好!你这棋我已经料理了两三轮,最后还须再用烈酒过一遭,应该就没问题了。”
马天元像是听明白了,讶然的目光落在刘一手手上举着的那枚长银针,两下一结合,才明白刘一手正在做的事和良苦用心,当下便觉得有一种情绪从心底漫延开来,全身上下周遭舒适。
垂眸凝视着她,嘴角则露出一丝玩味的浅笑:“要不要再备两个下酒菜?”
刘一手闻之愣了一下,经过前事,她自觉与马天元亲近了些,但似乎还没有熟到可以互相打趣玩笑的地步,于是她停了手上工夫,杏目圆睁。
刘一手一脸认真:“我这是正经事!”
四目相对,马天元默默收敛了嘴角的笑容,也重回一本正经:“我觉得,你想太多了。”
刘一手有些不解,又有些负气地回盯着马天元,想与他辩驳,又不想像个白痴一样说个不停,便坚持自己的做法,重新夹起棋子,一边做一边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你想啊,你和萧不群的那局棋,至少要用上百颗棋子,那个假冒的奚人只用一颗染毒的黑子就毒杀了萧不群,是不是太侥幸了?亦或者是算得太准了。你想想看,他处心积虑了一路,必是恨透了萧不群,也必要杀了他,稳妥的做法难道不是将整个玉棋子都换成毒棋子吗?”
马天元眼眸眯起,平淡的神色中蕴含着一丝期待:“所以,你是不信大理寺当场勘验的结果?”
刘一手一脸率真:“也不是不信,就是保个万无一失,就算他只投了一颗毒棋子,棋子在棋奁里是挤挤挨挨的,万一毒染到别的棋子上,当场又没验出来,我若按常规洗法,便是洗得再干净怕也留有隐患。”
马天元心中一暖,微微靠近一步,细细打量了一番刘一手正用的锅碗瓢盆等物:“甘草、绿豆、金银花……嗯,没错,是还须有烈酒。”他嘴角露出招牌式的玩世不恭的浅笑,习惯性的反讥的话刚要脱口而出,但看到刘一手脸上那副认真的、担忧的表情时,忽地就咽了回去。
他一向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华,是惊讶,是意外,更是不可置信的心动。不行,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他不能,他不要,这种情绪的缠绕太可怕了。
“我只知这些药草能给人解毒,这给棋子解毒有点离谱……”他压制住自己那莫名其妙的情绪,强要自己恢复平常的神态语气,依旧冷漠而傲娇地看向刘一手:“你到底行不行啊?”
刘一手沉了脸,明显有些不高兴,倒不是好意被辜负,明珠暗投的失落,而是被人轻视,她好胜心立起:“你放心吧,用我这法子将棋子洗完都用银针一一探过了,没有异样。”嗯,她迟疑了,仿佛心里也是没底。再看向马天元时,漂亮的眼睛忽闪着,光华流转:“要不,你干脆换套棋吧,这套就废了吧,安全第一。”
换套棋?马天元愣了一下,她花了这么多心思又费了这么多功夫,原是为了让他安全。如今,为了那万分之一的“不安全”,便劝他换棋,那么,她所费的心思和功夫呢,她竟全然不顾。心心念念的唯有他的安全。
好像,有生以来,还没人这么关切他,这么在意他。
马天元心跳加速,声音微颤,口气故意轻松的带着试探问向刘一手:“你就这么怕我被毒死?”
刘一手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当然了!”
马天元愣住了,心里立时涌起一股说不清是什么的情愫,轰轰隆隆的直冲得一颗心狂跳。有意外更有怀疑,有感动还有几分想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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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稳住心绪暗暗观察刘一手,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