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天元弄懂了刘一手所为何事,便神态放松,搁下手里的棋子:“哦?”
虽然被揭穿,他仍一脸平静地看向刘一手,而平静之下又像是某场对决的前戏,分明有一种实实在在的压迫感。
刘一手知道自己是遇上劲敌了,她调整了一下声音,已然没了怒气:“人养玉,玉养人,你每日用的玉棋子,偶尔沾点指尖的油脂,可以滋润光泽、留住水头,但若是油脂给的过了,甚至日日以汗液侵浸,则会损伤玉棋子的表面,没了这层外部保护,内里的玉芯本就脆弱,若几次磕碰便会碎了。”
“哦?那又如何?”马天元略带挑衅的回应。
刘一手忍住脾气:“那枚幸运子,你几乎时时搓在手中,日日被汗液包裹,外层早就泡坏了,除了揉搓,你下棋时着急了还会抠它,所以在交给我洗之前,早就坏了。”
“是吗?”马天元一脸戏弄的笑着:“那天送洗的时候可是你亲自喊我在柜台验过的!”
刘一手:“我是喊你验棋子,但是我只亲自验了三百六十颗,那枚墨玉棋子是你自己验的,我猜那棋子腰间早有了裂痕,你捏住棋腰处对光举起,看似棋子是好的,其实伤都被你给藏了。”
马天元不以为然:“那你洗的时候没有发现,非得等乔典仪巡视的时候露了怯?”
刘一手没有被唬住,冷静回击:“学艺,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物件的磨损也是一样,都有个日积月累的过程,我洗的时候,一颗颗小心擦拭,轻拿轻放,但是交还给你的时候,你还没验,就粗暴的背起了棋箱,急走了好几步,待我喊你回来验时,你又将棋箱用力掷在了柜台上,棋奁内的棋子反复几次激烈的撞击,终将那枚幸运子撞碎了。”
缜密而准确,正是如此,马天元当下没话了。
刘一手乘胜追击:“你的棋子,你可以不爱惜随意糟践,但账不能赖在我的头上,错也不该我背。”
马天元心中生出了一股恼羞成怒的烦躁感。没错,那天收棋的时候,他一眼就发现幸运棋坏了,心疼了一下,又觉得不是个事,所以盖上盖子就要走,谁想被乔典仪眼尖看到了,不是个事的事就成了个事。乔典仪要罚刘一手,他原想随便编个借口自己认了,偏偏通事舍人来了,他可是四方馆的总棋工啊,怎么能让上司的上司觉得他有瑕疵,所以便说了几句模凌两可的话遮掩过去,没成想,这么小的事,一个末流的棋助刘一手居然能跟了他两天!明明他已经付了钱了,她还想怎么样!还敢教训他!
他冷眼凝视着刘一手,周身上下透着寒意:“那你想怎样?告我?还是逼我帮你做点业绩不用再洗棋子?”
刘一手这两天净忙着破案了,还真没想过贼抓住后该怎么办?告他,于事无补,不管是通事舍人还是乔典仪都会是一样的话——反正你也没赔钱啊。做业绩嘛?
刘一手看向马天元:“不用,你只要公平的给我排班,和其他人一样多几个下午班,我自己挣业绩。”
“好!”马天元心里笑了,暗道,这个小娘子着实有点意思。
隔日一早,刘一手抱着个大扫帚扫着馆舍的院子,她小小的人,馆舍的打扫工具因着往常都是男人们用,出奇的大,她简直是扛着大扫帚在打扫了,工具的不称手倒不会影响她的干劲,今天她终于排到了下午班,激动的睡不着,索性起来义务打扫一下馆舍。
她正扫着,就见原本松松散散去值上午班的马天元等人集体匆匆忙忙的回来了。她还正奇怪,又见几人把身上原本穿的公服换成了朝服,前前后后拧眉蹙额的往外走。
平日里四方馆对着装的要求不算严,大家都贯穿公服,轻便好打理,也方便头一次来四方馆办事的外国人一眼找到能求助的人,但换了朝服后……
“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刘一手暗暗打量着换了朝服的几人,着了青绿山水色的大袖朝服又加了冠冕后,立马显得精神奕奕、气度不凡,尤其是马天元,原本就每日高昂的头、挺拔的背脊,透出一股自然的风流,那是一种世家子弟才有的尊贵感和适从感。刘一手不禁暗暗思忖,来了这么久了,似乎对这个最能给自己找麻烦的家伙一点儿也不了解,他是哪里人?长安的还是外地的?几岁学棋?缘何来的四方馆等等一概不知。正想着,马天元径直向她走了过来,她连忙低头扫地,捡起地上的一片落叶,露出悲秋之情,掩饰刚才的小小放肆。
“你下午的班值取消了,今日你就待在馆舍里,不要到前头去。”马天元没头没脑的撂下这么一句不容置喙的安排就要走。
刘一手急忙拦着他:“凭什么?为什么?”
马天元似是没空也没心情解释,推开她就走了,她只好不甘心的拦住随后的孔棋工。
刘一手:“他这是什么意思啊?我好不容易轮到下午的班值!”
孔棋工看看马天元那散发着战斗气息的背影看向刘一手:“听他的吧,原是为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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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一手心里简直要骂出来了:“为我好?!好什么?继续业绩垫底洗棋子吗?”转念一想,朝服只有祭祀和重大政事时才必须穿,他们集体换上朝服,那么……
她也拧起了眉蹙起了额:“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孔棋工挑了一下眉,惊讶于刘一手的敏锐,又长叹口气:“嗨!不知道上头怎么安排的,奚和契丹的使臣同时入住咱们四方馆了,两个米粒大的地方,地小脾气不小,刚刚血战了一场,各死了藩主,现下又在这里聚头……”他无奈的摇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