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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这条路,铺着无辜人的躯体和白骨?”李泌并不喜欢邱掌柜此时这个说辞。这算什么?要掌刑者同情犯人?那才是滑稽。凡是情有所原,就可恣意为祸了?那还要罪与法干什么吗?
“没有,我丝毫没有让你体谅和同情的意思,因为,完全没这个必要。”邱掌柜洞悉人心,“我只是有感而发,亦或是不想日后有人蹈我覆辙,如果那样,倘有更多的良民、忠臣良将沦为盗寇,才是国之悲辛。李大人,你说,我大唐,会有那一日吗?”
这个问题问的露骨,李泌并不想回答,同一件事,同一番见解,能与皇甫惟明讲,却不能与面前这个人讲。于是,他换了一种说法:“我看邱掌柜书阁上有《道德经》,不知对老子这句‘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作何见解?”
邱掌柜微微一顿,颇有些怅然地接语:“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
果然,与聪明人对话,就是省力。
李泌引道德经里的话指出万物生长循环往复的道理,种子会发芽,小芽会长成大树,而树木结果,果子变成种子,如此复往,虽万物茂盛,也终将回归本根。这个根就是本性,是万物运动变化的规律,是“明”,不了解这个规律,轻举妄为就会有凶险。
而这种不妄为不是不动,而是在认清“明”的规律后肩负起责任,宽容、公正,积极,从而周全。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邱掌柜很是有些意外,因为今晚,在李泌上船前,他已布置好人手,准备了送人上路的乳头香,就连棋子和茶水里也放了毒物,按李守业的交待,可以随时让李泌在世间消失。可是,李泌显然并非李守业所说那般要拿自己和手下兄弟去领功。那他抽丝剥茧理清案情,又在明州城中搞出这番声势后,在朝廷那里,又欲如何结案?
“你们这一代的洗夫人,已年过七旬,身患重疾,靠从大食舶来的‘底也迦’吊着最后一口气。”李泌眼波凌力:“只是这东西,终究是禁物,对身体,更是久用无益。”
底也迦又叫阿芙蓉,味辛、苦平,无毒,主百病中恶,客忤邪气,心腹积聚,是抗毒良药,能治疗眩晕、头痛、中风、咳嗽、甚至是失明,但也是一种极易上瘾的毒药,服用时间越长、用量越大,积于脏腑,终究无医。太宗李世民最后一次出征时中了箭伤,就是靠它来止痛镇定,最终也是因它而故,所以,在本朝,是禁药。
李泌在这个节骨眼点出这个,邱掌柜立时便全然明白了,“所以,你会以洗夫人,为魁首,以她的死,了结此案?真能这样,便放过我们?”
“除了她,还有亲自参与广州之劫,犯下烧、杀、抢、掠、奸、淫实罪的,所有人。”他说。
如此,便又是几百条人命。
幸而,当初自己留了后手,那些人,是雇佣的外夷海盗,当然也有一些流放在琼岛的罪犯,如此一来,自己手下亲信以及那些培养多年的常随,便都可以保下来了?
邱掌柜有些不敢相信,“你不要我的命?也不要我手下那些头领、亲信的命?你,当真敢放我回海上?”
“我为何不敢?”李泌反问。
邱掌柜摇了摇头:“错,自然不是敢不敢的问题,应该说,你为何要这样做?你我之前,并不相识,也无利益交情,你完全没必要这样做。”
“君子行不离辎重。”李泌说。
此话的字面意思是说君子在行动中,不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自己的基础和根本,这个根本可以是商人的资金和人脉;也可是兵士的武器和战马、粮草。引申为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必备的立身之本。
而李泌这样说,竟然是把邱掌柜及其手下在海上的势力当成了未来大唐帝国的根基。这是一种极大的肯定,同样,也是一种极大的信任。
饶是邱掌柜再见多识广、胸有定算,此时也失态了,他颤颤地,再次发问:“你信我?”
李泌点头:“我信!”
“你信一个海盗?”邱掌柜仍是疑惑。
李泌眼中澄净:“虽是海盗,但你这支队伍纪律严明、行事严谨,无论首领管事还是微末小卒皆无一懈怠、倒比官吏兵勇都强,故,我信你的能力、更信你的身体里流淌的冯洗血脉。”
直到李泌下船,邱掌柜都没有回过神来。
“大唐,还有这样的官吏,或许,我不该那么早出来做贼。”他有些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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