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承平日久,尤其是澶渊之盟,几十年不识兵戈,禁军衰朽不堪,失去了战力。元昊作乱,大宋接连战败,损失兵马无数,就是明证!”
赵桓把目光放在了种师道身上,“所谓穷则思变,如何对付西夏的威胁,就成朝野苦心寻找的答案。这时候有一个人挺身而出,这就是种卿的祖父,种世衡!”
提到了先人,种师道终于有了一丝精神。
可赵桓话锋一转,又道:“彼时禁军厢军,皆不堪用。种家便是招募乡亲族人,以敢战士从军报国,翼护西北,安定边疆,堪称大宋长城!”
“敢战士作战勇敢,武艺弓马娴熟,比起党项贼人,不遑多让,故此能在阵前屡立战功,打出了赫赫威名。但是,这些敢战士,到底并非朝廷之兵。他们多为将领豪强的族人乡亲,也有不少归附的蕃兵,还有发配边疆的犯人。”
“这些人固然不乏英勇善战的忠良猛将,但是,长期以来,他们只知主将,不知朝廷,心中更无君父,从军作战,想的不过是荣华富贵,把打仗变成了升官发财的生意!”
赵桓说到这里,再看姚古、杨惟忠,还有其他几人,纷纷跪下,战战兢兢。
老种愣了片刻,也艰难起身,想要跪下,却是让赵桓抓住了胳膊,让他坐下别动。
“朕说了,不是问罪,你们也不要怕,朕想找个出路,找个能活下来的办法。”赵桓沉吟道:“各地豪强,争相报国,这是好的,敢战士为国戍边,流血牺牲,这也是好的。奈何长久以来,自上而下,从一方主将,到下面的指挥使,都虞侯,统制官……人人手下都有一群亲信,人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若是彼此能互相竞争军功,报效朝廷,朕也就认了。可事实上彼此勾心斗角,争权夺利。遇到了战事,不是并力向前,而是互相拆台。友军有难,见死不救!”
“别人死了,我才能往上爬,才能占据好位置。保存实力,指挥不灵,人心不齐,这就是时常战败的原因所在!朕知道这些,所以亲自和两位相公来压阵督兵,总算是逼退了宗望。”
“可接下来呢?朕还在胙城,就有人明目张胆,坑害同僚,陷主帅于危险之中,丢了性命!朕着实不知道,是不是要每逢战斗,都要朕来督兵,又或者朕这杆龙纛,还能管用几天?”
“从上到下,各级将领都是如此心思,到了最后,堂堂相公,身边只剩下几百亲信,其他人全都溃散逃逸……这就是咱们大宋的兵马,若是下次金人再度南侵,还能不能挡得住?”
“朕不是针对哪一位,孙渥故意落后,让种师中出丑,可种师中战死了,事情闹大了,他就以死谢罪。赵哲一触即溃,忙着逃命,现在也来请罪,打算用一条命给朕个交代。”
“赵哲,朕现在问你,你的一条烂命,能交代什么?是不是有人授意你,故意坑害种师中,等他死了,种家军完蛋了,你就能飞黄腾达了?”
“官家,没有,真的没有啊!”赵哲声音都变了,他甚至恨不得学孙渥,早点死了解脱。而另一边,姚古的脸色惨白惨白的,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来。
至于老种,低垂的头半抬起来,老眼之中,放出一丝寒光。再老的虎,也是有雄心的,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给兄弟报仇!
“没有人授意,那你又有没有揣度上意?又或者,是不是你手下的统领将官,跟你说要保存实力,不要硬拼,看着种家军的笑话?”
赵桓犀利的质问,让赵哲惶惶不安。最最关键的是,天子没有说错啊!
不管是上面授意也好,自己揣度也罢,又或者下面劝说……最后自己就是想着让种师中倒霉,可问题是种师中死得太惨,后果也太可怕。
如果没有击杀阇母,金军围杀过来,就能让赵桓拼了命打出来的胜利,付诸东流……天子能不震怒吗?
这么大的罪过,能轻轻放过吗?
假如早知道天子的愤怒。能不能老老实实用兵,不耍花招呢?
赵哲思量半晌,暗暗摇头。
做不到,根本做不到。
下面一个个军头儿,都有自己的想法,根本不会完全听他的。
而且多年争权夺利的习惯延续下来,就算前面明知道是悬崖绝壁,也要互相拉着一起跳崖,摔个粉身碎骨。
文官党争如此,武将争夺,更加残酷百倍!
一旦走上了这条路,就不是哪个人能改变的。
积重难返,如此而已!
“官家,罪臣死有余辜,只是罪臣明白了,罪臣愿意交出全部部曲,交出罪臣手下敢战士名册。所有兵马,归属天子,武人领兵不拥兵,才是国家之福,也是武人之福啊!”
赵桓沉默片刻,缓缓道:“给他一条白绫,就在胙城外面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