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退去后,肥沃的泥土被洪水冲走了,放生坝变成了一片沙地。鳌山脚下的村庄也变成了一片废墟。几天的红火大太阳,把那些存留在地里的泥土,晒得一块块的开了缝。没有来得及收割的麦子,成片地倒在泥沙里,那些麻雀和白鹭鸟儿,就一群群地在田地里啄食麦秆上的麦子。
莽娃和他老娘在地里点播玉米,他光着膀子,火一样的太阳晒得他脸上和膀子上都在冒汗。旁边的地里是那个苗条的李翠花,她头上戴着草帽,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白花的衬衣,清丽的脸上也淌着一颗颗的汗珠。
黄春花也在她家的地里点播玉米,她身后那根电杆上的大喇叭在吼着“抢种抢收,生产自救!”的号召,刺耳的广播声把农民们心里的埋怨和困惑压得说不出话来。大家就埋着头拼命地在自家的地里做活路。
翠花走到莽娃面前,看见他累得满头大汗,就拿出绣花帕子想去给莽娃揩脸上的汗水。莽娃就伸着脸让她揩。春花在远处看见了,心里就直冒酸水,她几步走过来,把头上的草帽揭下来戴在莽娃的头上,关切地说“这么大的太阳就不晓得戴草帽,把脸晒黑了人家会心疼哟!”
莽娃看了春花一眼,就把头上的草帽拿下来给翠花戴上,呵呵的笑着说“你那张脸本来就黑,还戴啥帽子嘛。就给翠花戴了哈!”春花就气得转身走了。
一辆手扶拖拉机开到那条机耕道上,正往河边开去。莽娃看见那个知青胖墩儿就坐在驾驶台上,“喂!胖墩儿。你娃娃不来帮翠花点玉米,跑河边去干啥?”他喊。
涨洪水的时候胖墩儿就跑回城里去了。拖拉机停了下来,胖墩儿就跑到地里,先给翠花打个招呼,就把莽娃拉到田埂上,拿出一包香烟来说“莽娃哥,抽一支这个,大前门牌子的呢!”莽娃拿出那个系着绣花烟袋的烟杆,“球。你那个莫得劲,老子抽这个才过瘾。”
“我很快就调回城里去啦!”胖墩儿有些骄傲的说。莽娃盯着他那张圆乎乎的胖脸问,“哎!你龟儿子要把翠花带走吗?”胖墩儿吸一口香烟说“莽娃哥。兄弟晓得你喜欢她,哪个敢夺你所爱嘛。再说嘛,她把这个烟袋都送你了,我胖墩儿还敢跟你抢么!”
“那还差不多。”莽娃把那个烟袋捏在手里看着,脸上现出喜悦的笑。“哎。你开着拖拉机到河边去装啥子?”他问胖墩。
“装砂石。”胖墩儿低声地说“你哥子别告诉其他人哈!这个河边上有那么多砂石,都是能够卖大钱的呀!装一车要卖几十块钱呢。”
莽娃听了心里一震,就捶了一下胖墩儿说“你狗日的就不够朋友了,咋个不喊我跟你一起挣钱去那?”胖墩儿就说“嗨!我就是来找你一起干的嘛。你看看我这个身子,哪能干这种力气活?莽娃哥,这样吧!你负责把河边那些砂石清理出来,我负责找买主,你我两个五五分成。要得不哇?”
能够找到一条挣钱的路子,他都想了好些年了,但这地里的庄稼咋个办,年迈的老娘是不能把庄稼种下去的,还有翠花的地,他也得帮她种呀!“呵呵呵!当然要得啰!就是地里的庄稼莫得人种了。”
“嗨。这地里能种出多少钱那?”胖墩儿说。“那我想想看,你娃娃别再找其他人了哈!”莽娃就裂开嘴巴笑。“嘘!你小声点,别让人晓得了哈!”胖墩儿悄声的说完就转身走了,他爬上拖拉机又大声的对莽娃说“两个选一个,莽娃哥你要早点决定呀!”
莽娃点头答应了一下。胖墩的话被地里的两个姑娘都听见了,翠花抬头看了一眼莽娃,脸上比火辣辣的阳光还热。春花停下手里的活,望着前面的莽娃,心里就浮想联翩起来。
晚上了收工,莽娃吃得饱饱的,就拿起一把锄头和一个铁铲,悄悄地往河边走去。“大莽。你白天还没有累够,晚上还去地里呀?别把身子累出病了哈!”陈大娘追出来喊。莽娃已经走到公路上,只回头挥了挥手。他往四周看了看,就像做贼似的怕被人看见,见没有人注意,才一撒腿往河边跑去。
其实有个人一直在自家的门口盯着他,是黑牡丹春花。白天莽娃和胖墩儿的谈话,她模糊的听了几句,明白他两个好像要联手卖河坝上的砂石。“你陈大莽想卖砂石,搞投机倒把,走资本主义道路。看我不狠狠的收拾你!”春花心里想。
此时她正坐在门口的石墩上端着碗吃饭,看见莽娃有些神秘地朝河坝跑了,就放下还没有吃完的稀饭,在墙边拿了把铁铲,也急匆匆地往河边追去。她要去抓个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现行犯。
那晚的月色很好,半月就挂在沱江河的上空。咆哮了几天的河水已经流到了大海,留下一片柔软的细沙在河滩上。“哈哈哈!好多好多河沙啊!卖到过年也卖不完哟!”他很是激动地笑了起来,就脱掉身上那件黄军装,在手上吐了几口口水便开始干活了。
河沙里夹着一些卵石和泥土,要先把卵石和泥土清理出来,然后把干净的河沙堆成一堆堆的,车子来了才好装。莽娃就一边清理着那些卵石和泥土,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妈的,这么多年了。老子还不晓得这些砂石能够卖钱。等卖到了钱,先给老娘卖一件新衣服,老娘一辈子都没有穿过一件新衣服啊!嘿嘿!然后,再盖几间新房子。对,房子要盖得很漂亮,然后就和翠花结婚。”
莽娃想着,脸上就现出开心的笑,根本没有注意到远处还有一个人在盯着他。
黄春花走拢河滩,就有些犹豫了。月色中莽娃那个健壮的身影,还有他腰杆上那个甩来甩去的烟袋,使她没有勇气走去指责莽娃的行动。于是就躲在河滩的芭茅林里,双手撑着下颚,两眼盯着莽娃,心里翻来翻去的想了好久,终于才拿定注意,就悄悄地离开了河滩。
莽娃一直在河滩上干到半月走到西边的云层里,河滩四周都变得一片漆黑,才坐下来抽口叶子烟。他清理出来的砂石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包“嘿嘿!恐怕装十车也装不完咯!”他开心的说,就准备回家去睡个好觉,又有点不放心这些河沙,就去折了一把芭茅叶子,插在那堆河沙上面做个记号。他是怕别人来偷,也是怕胖墩儿背着他把这些河沙运走。
第二天清晨。河坝上起了薄薄的雾,莽娃连早饭都没有吃,就跑到河滩上等着胖墩儿来运砂石。一直到雾散尽了,太阳从熬山顶上升起来,胖墩儿才开着拖拉机来到河边。“哇!莽娃哥,你整了一个通宵呀!这么多河沙,要卖几百元那!”胖墩儿惊讶地说。
莽娃就开始装沙,一边装一边做着发财的梦。他刚刚把车厢装满,大队长赖喜礼就带着几个干部赶来了,后面还跟着黄春花。
莽娃和胖墩儿都感到有些不妙,就死死地盯着春花那张有些骄傲的脸。“肯定是这个黑煞星去告的状。”莽娃悄悄地对胖墩儿说。
“喝喝!你两个龟儿子都带头搞起来了呀!”赖喜礼脸上冷笑的说。“他们这是带头走资本主义道路,应该严厉处罚才行那!”黄春花在旁边喊。
老疙瘩队长和金婶还有队里的一些人都来到了河边,他们听见春花的话,都为莽娃捏了把汗“狗日的两个又要挨批斗啰。”老疙瘩心里说。其他人都沉默着,河滩上的气氛有些紧张。
但大队长的话却出乎大家的意料,“啥子球资本主义哟。前几天公社开了会,号召我们发展副业,要搞发家致富啰。陈大莽这是带了头哇!不过别耽误地里的庄稼哈!”
人们听了都有些搞不懂,尤其是黄春花,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难看得像焉了的黑玫瑰。
“我们去考察一下上面的几个生产队。”大队长说完,就带着其他干部朝河滩上面走了。莽娃和胖墩儿紧张的心情就松卸下来,“呵呵呵!走啰!搞资本主义去啰!”莽娃故意大声的笑着说。
站在河滩上的人都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了自己的盘算。只有老疙瘩队长和金婶心里还在打鼓“妈哟。批了这么多年‘资本主义’,现在又喊‘发家致富’。这分明是在走‘回头路’嘛。”“你两个娃娃还是整稳当点。”老疙瘩对莽娃说。
莽娃笑着点点头,就爬上胖墩儿的拖拉机“把这车卖了到地里来喊我哈!卖了钱今晚我两个就喝酒打牙祭哈!”他大声的说,其实是说给还站在芭茅边上的黄春花听的,她一直在反复地琢磨着大队支书的话。
那天的太阳跑得很快,一眨眼就跑到鳌山后面去了。莽娃拿着几块陈大娘煎的玉米饼,边吃边朝河边上跑。他还没有走到沙滩上,眼前的情景就让他惊讶得差点把含在嘴里的玉米饼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