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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第2页)

房间的门开着,像一张瘫痪的嘴。萨顿·科尼什先生就站在那里头,一动不动地听着。他一直戳着不动,直到他听到楼上的脚步声——沉重的脚步声——她的。他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他那被撕裂的鞋罩。然后,他轻轻地走下楼,走进门厅旁边狭长的书房,然后拿了威士忌。

他几乎没有注意到她离开的声音、行李被拖下楼的声音、屋前大汽车悸动的轰鸣声,还有泰迪喉咙里发出的最后一次吠叫。整个房子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那些家具静躺着,似乎含着舌头乱动。屋外的街灯笼罩在一层薄雾中,出租车沿着潮湿的街道轰鸣。壁炉里的火渐渐熄灭了。

萨顿·科尼什先生站在壁炉前,有点儿晃悠,看着墙上镜子里自己苍白的长脸。

“去走走吧。”他低声说,“就我们俩,没有其他人,好吗?”

他悄悄地走到大厅,管家柯林斯没有听见。他围上围巾,穿好外套,戴上帽子,拿了手杖和手套,悄无声息地走进黄昏深处。

他在台阶下站了一会儿,抬头望着那所房子。格林林·克雷桑街14号。那是他父亲的房子,他祖父的房子,他曾祖父的房子。这是他唯一的财产了。其余的都是她的,即使他穿的衣服,他银行账户里的钱。但这房子还是他的,至少名义上是。

四级白色的台阶,如处女的灵魂般一尘不染,通往一道苹果绿的深镶板门,门上用油漆绘着旧时的图案,那个悠闲的时代。门上面有个黄铜门环,把手上是一个门闩,还有那种门铃,你无须拨按,只要扭转一下它就会在门的里边响起。如果你不习惯的话,会觉得这很可笑。

他转过身,看着街对面有围栏的小公园,公园门总是锁着的。天气晴好的时候,格林林·克雷桑街的小孩子们会牵着他们保姆的手来到这里,沿着平缓的小径行走,绕着观赏小湖散步,或是在杜鹃花丛旁嬉闹。

萨顿·科尼什先生有点无力地看着这一切,然后他挺起瘦弱的肩膀,走进黄昏深处,想起了内罗毕、巴布亚和汤加塔布岛,想起了那个打褪色领带的人,他不久会回去那里,那个他来的地方,睁着眼躺在丛林中,想着伦敦。

2

“坐车吗,先生?”

萨顿·科尼什先生停了下来,站在路边,凝神注视着。声音是从上方传来的,带着酒气的沙哑声,那种你不经常听到的嗓音。喊话的是坐在马车上的车夫。

马车从黑暗中驶来,高大的橡胶轮胎沿着街道滑行,那马踏着平缓的脚步缓缓行进,萨顿·科尼什先生开始没有注意到,直到车夫从上面喊了他一声。

马车看起来倒还真像那么回事。马的双眼戴着陈旧的黑色眼罩,典型的膘肥体壮,不过和旧时拉车的马那样,也是一副疲惫模样。对开的马车门向后掩着,萨顿·科尼什先生看到里面的灰色棉坐垫。长长的缰绳上满是裂缝,沿着缰绳往上他看到了健壮的车夫,戴一顶马车夫的宽边“礼帽”,大衣上面缝着大大的纽扣,身子的下面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破旧毯子。他像所有的车夫那样,轻轻地握着长鞭,姿势优雅。

麻烦的是也没有其他的马车了。

萨顿·科尼什先生大吸一口气,摘下一只手套,伸手摸了摸车轮。冰冷的车轮非常坚固,沾满了城市街道的湿泥。

“那场战争后我就没有见过这样的车了。”他大声说,非常坚定。

“哪场战争,老板?”

萨顿·科尼什先生哆嗦了一下。他又摸了摸车轮。然后他微笑着,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把手套戴回去。

“我要上来了。”他说。

“坐稳了,先生。”车夫喘着粗气说。

马倨傲地摇摆着它长长的尾巴,示意他要坐稳了。萨顿·科尼什先生越过车轮爬了上去,有点笨手笨脚的,因为这些年人们已不再坐这样的马车了。他把面前对开的门关上了,倚靠在座椅上,闻着车内宜人的香味。

他头上的小窗开了,他看到的是一幅难以想象的画面,车夫的大鼻子和醉醺醺的双眼,像水族馆里的深海鱼透过玻璃墙盯着你看。

“去哪里,先生?”

“呃……索和区吧。”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异域的地方了,马车最远也就到那儿了。

车夫俯视着他。

“你不会喜欢那儿的,先生。太多外国佬了。”

“我不需要喜欢那儿。”萨顿·科尼什先生苦涩地说。

车夫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也是。”他说,“索和区跟华都街一样。您说得对,先生。”

小窗猛地关上了,鞭子轻轻地打在马的右耳,马车开始缓缓动了。

萨顿·科尼什先生一动不动地坐着,围巾紧绕在他的细脖子上,手杖立在他的膝间,他戴着手套的手紧紧地握着手杖柄。他静静地凝视着外面的薄雾,像一名站在桥上的将军。马儿嗒嗒走出了格林林·克雷桑街,穿过贝尔格雷夫广场,经过了伦敦皇宫,到了特拉法加广场,又穿过到了圣马丁巷。

它走得不快也不慢,但是也不会比其他交通工具慢多少。它悄无声息地移动着,只听得到马蹄声,走过了充斥着汽油味和焦油味的街区,这里到处是汽笛声,还有汽车喇叭发出的鸣响。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它,也没有什么东西阻挡它的去路。萨顿·科尼什先生心想,这真是神奇。不过转念一想,一架马车与这世界也并无关联。它就像幽灵,像时间之塔的底层,像重写本上的第一次书写,在幽暗的房间里被紫外光线映射而出。

“要知道。”他对着马的屁股说,也没有什么别的说话对象了,“人总会遇到一些事,如果听凭其发生的话。”

长鞭轻轻挥舞着,声音轻柔,就像岩石下面小暗池里一条忽闪而过的鳟鱼。

“他们已经这么发生了。”他又闷闷不乐地补充说。

马车在路边停了下来,然后小窗又“啪”地打开了。

“好了,先生,到这儿了。您觉得一顿十八便士的法国小晚餐怎么样?先生,你知道的,六道菜根本不算什么。我们都还饿着呢,您请吃一道,我再请您吃一道。您觉得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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