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雪停了一阵,这会儿又纷纷扬扬、飘飘忽忽个不停了。怕车轮子打滑摔进湖里,车夫刻意放慢了马匹的速度,踏雪无声,落地有痕,但很快,车辙碾过的痕迹又被厚重的飞雪淹没,仿佛这条路从未有人走过似的。
车夫骤然打了个喷嚏,心里暗骂:什么鬼天气?冻死人了!他搓了搓手,放在嘴边哈了口气,就在他松开缰绳的一瞬间,两匹高头骏马遽然像着了魔似的狂躁起来,前蹄猛抬,身子几欲直立,尔后开始上串下跳!
“怎么回事?”桑玥掀开帘子问道。
“回二小姐的话,马匹发狂了!”车夫一边回答,一边勒紧缰绳,企图控制暴走的马,奈何他越拉,马越是暴躁,马匹的嘶吼响彻了静谧的夜空,就连湖面都荡起了不规则的涟漪。
危险远没结束,就在车夫奋力与马匹对抗时,车轮子“咔嘣”一声,毫无预兆地自车身剥离,车厢重重地向另一侧倾斜而下,“噗——”倒在了厚重的积雪中。
车厢内一片狼藉,白衣女子和桑玥同时倒地,她用棉被将桑玥盖住,几道黑影从大树上彪悍地落下,挥剑刺入车厢。
白衣女子目光一凛,双腿一蹬,已然震裂车厢,带着内劲的木板将偷袭的黑衣人拍飞了去,韩天轶大惊失色,桑玥怎么会武功?蒙着面的韩天轶不做多想,旋身避过一击,用剑端撑地,稳住身形,然后借力一跃,在飘忽的大雪中持剑划出一道冷凌的弧线。
隐没在厚重的鹅毛大雪中,韩天轶的身形扑朔迷离,诡异得令人无从辨别,然而,同样优渥的条件对她也一样!
只见一道银光闪耀,她已跳了个起落,单膝跪在雪地中,在她身后,韩天轶的表情僵硬在脸上,眼底还残留着那道白色的倩影和她冷如寒刃的眼神。
“啪!”韩天轶的身体骤然崩裂,俨然是被一剑劈成了两半,左右对称,均匀得不得不了,左耳、左手、左脚,右耳、右手、右脚,落在雪地中,形成一个血淋淋的“北”字!
韩天轶的四名手下乍见此状,个个呆若木鸡,一时不知该报仇还是该逃跑?
她面无表情,右手斜持宝剑,像一尊远古洪荒复苏的死神,仅一个白色的背影,就令四名男子望而生畏,怯步不前。
突然,一命身披斗篷的男子踏空而来:“大祭司!快走!京兆尹来了!”
“不行,要走也要带上桑玥!否则,我这人不是白杀了吗?”
“大祭司!你别再执迷不悟了!慕容拓有什么好?你劫持了桑玥,他也不会见你的!再不逃,被京兆尹发现就晚了!”语毕,他带着她腾空而起,飞鸿踏雪而去。
韩天轶的手下一听京兆尹来了,吓得扔了剑就开始四处逃窜,然而天不遂人愿,他们还未迈出步子,京兆尹的滔天咆哮便自身后传来:“大胆逆贼,竟敢在天子底下行凶!快快束手就擒,否则我就下令放箭了!”
出于逃生的本能,他们的脚步只停顿了一瞬,便又全速奔离,京兆尹火了,一到冬天就他妈的来事儿,是吧?去年有人偷袭定国公府的桑二公子,害他被桑楚沐狠狠地训斥了一番,今年又有人袭击定国公府的马车,他要是再抓不住真凶,岂不被同僚给笑死?况且,这伙贼人如今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还能让他们逃了?
“给爷爷我站住!再不站住爷爷就放箭了!”京兆尹叫嚣无果,双腿夹紧马腹,从鞍旁操起大弓,拿起利箭,凭着多年抓人的直觉,“咻咻咻”,连发三箭,命中其一。
惨叫声传来,他哈哈大笑,又连续搭弓放箭,直到四人全部负伤,逃无可逃,他加速挥鞭上前,指挥几十名侍卫将黑衣人团团围住,自己则停在定国公府侧翻的车厢旁,打量着吓得晕厥的车夫和被人从百会穴一剑劈成两半的尸体,绕他统领京兆府多年,管理京城治安,打击凶敌无数,如此精准的剑法他还真是首次得见。
就算杀猪,比好尺寸,画好分割线,也不一定能劈得如此漂亮,一剑,他确定对方只用了一剑,就连脊椎骨都被削得极其对称,两片尸体之间,是尚未冻结的乳白色脑浆、灰白色骨髓、黄绿色大便和鲜红的血。
此人穿着黑色夜行人,显然与那些逃跑的人是一伙儿的,究竟是何方神圣所为?定国公府的暗卫?他摇了摇头,随即四处搜寻定国公府的人的下落,在槐树后,他瞥见了一方银狐氅衣的下摆,本能地警惕道:“我乃京兆尹,大胆逆贼还不快点现身?”说话间,他的手已摸上了剑柄。
桑玥从树后走出,如临大赦,眸子里还闪动着惊魂未定的波光:“大人!真的是你?”
待桑玥走近,京兆尹才看清来人正是定国公府的二小姐桑玥,忙将抽出半截的剑推送回鞘,敛起眉宇间的凝重,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微笑,措辞也尽量文邹:“二小姐莫怕,贼人已被擒获,二小姐可有受伤?”
雪花飞在桑玥的发髻上、长睫上,暗夜如墨、飞雪如絮,掩不住她绝美的眸子里浅浅萦绕的华光,她真诚地福身致谢,京兆尹却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威压,急忙虚手一扶:“二小姐不必多礼。”
“大人,我没事。”她安心地笑着,眸光偶不经意地落在韩天轶惨不忍睹的尸体上,“吓”得花容失色,倒退好几步,“天啊!碧洛大祭司怎么如此残忍?”
“碧洛大祭司?”京兆尹诧异不已,“你是说,方才出手相救的,是碧洛大祭司?”
桑玥局促不安,贝齿咬了咬粉唇,秀眉紧蹙:“嗯……我也不知道她算不算救我,原本是她挟持了我,打算利用我来要挟慕容公子。”说着,她悄然打量起京兆尹的神色,京兆尹去参加过楚婳的寿辰,对于慕容拓、碧洛和她之间的“纠葛”可谓一清二楚,待京兆尹露出信任的表情,她绘声绘色道:“不知怎的,马匹突然发狂,紧接着,车厢翻了,我和碧洛大祭司一同倒在了地上。雪下得好大好大,我还没回过神,就听到了打斗的声响,急忙跑到树后藏了起来,然后,我就听到大祭司的手下说大人你来了,劝她快逃,她起初不愿意,非要抓上我,大约是大人来得及时,她最终无暇顾及我,与她的手下一同离开了。”
京兆尹半信半疑,摄政王已明确下令,不让碧洛大祭司踏入京城半步,天底下谁不知道,摄政王的话就是半句圣旨呢?那么,碧洛当真有这个胆子为了要挟慕容拓而越雷池偷跑回京、还劫了桑家二小姐?
桑玥将京兆尹的疑虑尽收眼底,心里是半点儿也不着急,反正韩天轶手下也听到了,京兆无无论如何严刑拷打他们,得到的都只能是这个供词!
就在京兆尹心存怀疑之际,侍卫们将逃跑的四名黑衣人抓了过来。四人均受了不同程度的箭伤,脸上的面纱也被揭下,大致看去,年龄都在二十左右。他们跪在京兆尹身前,用余光打量着韩天轶的尸体,恐惧得瑟缩发抖。
“将尸体拼好,让他们辨认一下,究竟是不是一伙儿的?”
“是!”几名侍卫忍住胃里的翻腾,将两半尸体推至一块合上,当合上的那一刹那,京兆尹懵了!
韩……韩……韩天轶?
韩丞相的长孙韩天轶?
京兆尹猛拍大腿,我滴个亲娘诶,这是摊上了什么破事儿?
初雪这一晚,发生了两件轰动京城的大事。
先是碧洛大祭司枉顾法纪,私自回京,劫持了桑家二小姐,企图用她去要挟慕容拓,再是,韩丞相的孙子韩天轶在半路英雄救美,却被碧洛大祭司一剑砍成了两半!
韩丞相与京兆尹同是摄政王的部下,隐瞒了韩天轶在半路设下埋伏打算杀害她的事实并不多么奇怪,反正自始至终她从没想过将丞相府逼上绝境,她要的只是韩天轶的命以及百姓对碧洛的唾弃、朝廷对碧洛的通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