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登头皮上缝针的伤口又开始阵阵作痛,他和西恩娜挤进视频监控室,里面还有玛塔和两名保安。狭窄的空间里只有一个折叠衣柜和一排呼呼作响高速运转的硬盘以及电脑显示器。房间里空气温度高得令人窒息,还充斥着难闻的烟味。
兰登立即感觉四面墙壁向自己压过来。
玛塔坐在视频监视器前的椅子上,监视器处于回放模式,颗粒状的黑白画面呈现的是走道里的情形,应该是从门上方拍摄的。屏幕上的时间表明这段视频是昨天凌晨拍摄的——整整二十四小时之前——就在博物馆准备开放之前,比傍晚时分兰登与神秘的小主教座堂来访要早很多。
保安将视频快进,兰登看到画面上一群游客快速涌入走道,脚步摇晃、急促。从这个角度看不到面具,但根据游客们不断停下来向内观望或者在继续前进之前拍照留念来判断,它显然还在展柜里。
拜托快点,兰登心急火燎,知道警察就在赶来的路上。他考虑过要不要找个借口,和西恩娜赶紧跑路;但他们需要看到这段视频:监控记录将回答许多疑问,告诉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视频回放还在继续,这会儿速度加快了些,下午的阴影开始在展厅地面移过。游客们一阵风似的进进出出,终于人流开始减少,然后突然完全消失。这时屏幕上显示时间刚过17:00,博物馆的灯光熄灭,完全安静下来。
下午五点。闭馆时间。
“加快速度,”135玛塔命令道,她身体向前倾,盯着监视器屏幕。
保安加快快进速度,时间标记更新很快,到了晚上十点左右,博物馆里的灯突然又亮起来。
保安赶紧将视频播放调回正常速度。
没过多久,玛塔·阿尔瓦雷茨身怀六甲的熟悉体态进入视野。兰登紧跟在她身后,穿着那件哈里斯花呢坎贝莉外套,熨得笔挺的卡其布裤子,还有科尔多瓦皮136的路夫鞋。他甚至能看到自己走路时,从衣袖下露出的米老鼠手表闪烁的光。
我在那里……还没有被枪击。
看着自己在做一些现在已毫无印象的事情,兰登如坐针毡。昨天晚上我在这里……看死亡面具?从那时到现在,他不知怎么,丢失了衣服、他的米奇老鼠手表、还有两天的记忆。
视频往下播放,他和西恩娜凑上前,挤在玛塔和两名保安身后,想看得更清楚些。画面无声地继续,显示兰登和玛塔走到展柜前,欣赏那副面具。就在这时,一具宽大的身体挡住了整条走道,一个极度肥胖的男子进入了画面。他穿着棕色的西装,拎着手提箱,勉强能够从门里挤过去。他的身材甚至把怀孕的玛塔都映衬得顿显苗条。
兰登立刻就认出了这个男人。伊格纳奇奥?!
“那是伊格纳奇奥·布索尼,”兰登附在西恩娜的耳边说,“主座教堂博物馆的馆长。我认识他有好几年了。只是从未听说他有一个外号叫小主教座堂。”
“这个绰号很恰当,”西恩娜平静地回答。
过去几年间,兰登曾多次向伊格纳奇奥咨询与主座教堂的文物和历史相关的问题——他掌管圣母百花大教堂——但维奇奥宫好像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此外,伊格纳奇奥·布索尼不仅仅是佛罗伦萨艺术圈内的风云人物,还是一名但丁爱好者和专家。
关于但丁死亡面具,他是合情合理的信息来源。
兰登的注意力又回到视频上,看到玛塔靠着走道的后墙,耐心地等候;而兰登与伊格纳奇奥则身体前倾,越过立柱,尽可能近距离观察面具。两人不停地审视面具,并相互交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能看到玛塔躲在他俩身后小心翼翼地看表。
兰登多么希望监控录像能收录声音啊。我和伊格纳奇奥在交谈什么?我们又在找寻什么?!
就在这时,在屏幕上,兰登跨过立柱,在展柜前蹲下来,他的脸快贴到展柜玻璃上了。玛塔立即走过来,显然是在提醒他,然后兰登道着歉向后退。
“抱歉当时过于严厉,”玛塔扭头望着他说,“就像我告诉你的那样,展柜本身是一件古董,相当易碎。而且面具的拥有者坚决要求我们让游客站在立柱后面观赏。他甚至不允许我们的工作人员在他不在场时打开展柜。”
她的话让兰登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面具的拥有者?兰登一直以为这副面具归博物馆所有。
西恩娜看上去同样惊讶,她立即问道:“难道这面具不属于博物馆吗?”
玛塔摇摇头,她的双眼又回到屏幕上:“一位富有的资助人提出从我们的馆藏里购买但丁的死亡面具,但将其留在我们这儿做常设展览。他出了一小笔钱,我们也乐于接受。”
“等等,”西恩娜打断她的话,“他花钱买了面具……却让你们留着?”
“常见的安排,”兰登说,“慈善收购——一种让捐赠者可以向博物馆捐出大笔善款,同时无需被视作施舍的做法。”
“这位捐赠者可不是一般人,”玛塔说,“他是一个真正的但丁研究专家,但有一点……用你的话怎么说……狂热?”
“他是什么人?”西恩娜催问道,好像随意问起,但语气中透出一丝迫切。
“什么人?”玛塔皱着眉,眼睛没从屏幕上挪开,“嗯,你最近有没有在新闻里读到他——瑞士的亿万富翁贝特朗·佐布里斯特?”
对兰登来说,这个名字只是似乎有点耳熟;但西恩娜抓住兰登的胳膊,攥得紧紧的,仿佛见到鬼了一般。
“哦,是的……”西恩娜脸色苍白,吞吞吐吐地说,“贝特朗·佐布里斯特。著名生物化学家。年纪轻轻就靠生物方面的专利获得大量财富。”她停下来,平复紧张的心情。然后侧过身,对兰登耳语道:“生殖细胞系遗传修饰技术就是佐布里斯特开创的。”
兰登不知生殖细胞系遗传修饰技术为何物,但这名称听着就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尤其是考虑到最近碰到大量瘟疫与死亡的意象。他想知道西恩娜对佐布里斯特如此了解是不是因为她在医学方面涉猎甚广的缘故……或许是因为他俩都曾经是神童。天才们都喜欢相互关注对方的研究吗?
“几年前,我第一次听说佐布里斯特这个人,”西恩娜解释道,“当时他在媒体上对人口增长问题大放厥词、极具煽动性。”她顿了一顿,面色凝重,“佐布里斯特是人口灾变等式的狂热拥护者。”
“你说什么?”
“从本质上来说,它是一种数学认知:地球人口在增长,人的寿命在延长,而我们的自然资源却在锐减。根据这个等式,照当前的趋势发展下去,等待我们的只有社会的最终崩溃毁灭。佐布里斯特公开预言,人类无法再延续一个世纪……除非发生某种大规模灭绝事件。”西恩娜重重叹了一口气,盯着兰登。“实际上,佐布里斯特曾经引述‘黑死病是在欧洲历史上发生过的最好的一件事。’”
兰登惊诧地望着她。他感觉脖子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瘟疫面具的形象再次掠过他的脑海。整个早晨,他一直在抵制这个念头,希望现在的困境与致命瘟疫无关……但这个念头却越来越不容辩驳。
贝特朗·佐布里斯特说黑死病是欧洲发生过的最好事情,这当然骇人听闻,然而兰登记得许多历史学家都曾记载这场发生在十四世纪的大灭绝给欧洲带来的长远的社会与经济效益。在那场瘟疫之前,人口过剩、饥荒、经济困境就是黑暗中世纪的标签。突如其来的黑死病尽管令人闻风丧胆,但也有效地“降低人类种群密度”,提供了充足的食物与生存机会,这在许多历史学家看来,正是文艺复兴诞生的最主要的催化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