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该拿起手边的剪刀,向对方的心口戳下去。
可是,如何下得了手?
唯咬咬牙,把杂物收拾了,站起身来:“你好自为之吧!找个地方躲起来。要是被楚国士兵撞见,他们不会给你留活路。”说罢,再不看那少年一眼,一径走出门去。
那时正有两个楚国士兵折回来寻她了:“端木姑娘,你怎么还在这儿?幸亏咱们回来一趟!不是又发现有药材没拿吧?要咱们帮忙吗?”
“没有。”端木槿生怕那两个士兵会往诊疗室里走,那便会暴露樾国的少年,于是快步迎着他们过去:“我只是怕有遗漏的,所以又转了一圈。确实没有了——咱们快离开这里吧。或许还可以去粮仓帮帮忙。”
“是了,粮仓才是最紧要的呢!”两个士兵不疑有他,也一起往养济堂外去。到了门口,其中一个道:“值钱的药材虽然都搬走了,药房也烧了,不过难保没有些金创药,退热散,跌打酒之类的散落在不同的房间里。应该把这里囫囵烧了,让樾寇半点儿便宜也占不着!”
“正是!”另一个点头同意,即从门房里扯了些竹帘、手巾来,打火点着了,往门里一丢。门边正有几柄扫帚,都是干枯的竹枝做成,立刻就被引燃。通路变成一片火海。
住手——端木槿差点儿喊出声——那个少年士兵还在里面!他身负重伤行动不便,岂不是要被活活烧死在养济堂里了吗?可是这一声呼喊却噎在喉咙里——她怎么能告诉楚国士兵,自己刚刚救了一个敌人?怎么能告诉他们还有一个敌人在里面?说出来,他们只怕会冲进去,直接把那少年杀了吧?除非她把这两个士兵击倒,自己冲进火场去,否则,是无法救出那个少年的。而她又怎么能向自己的同胞父老出手——为救一个敌人?
“端木姑娘,快走吧!”两个士兵招呼她。
双腿犹如灌铅,只能跟上他们。可是身体的一部分却好像被留在养济堂里了,被留在大火中,任烈焰舔舐,痛楚难当。
她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她救的人若非被杀死,就会继续去杀人。那么行医还有何必要?她这个所谓的大夫苟活着这世上还有何意义?
脚步越拖越慢。那两个楚国士兵见了,关切道:“端木姑娘,你怎么啦?听严大侠说你昨夜受了伤,是伤口疼得厉害吗?”
端木槿无力地摇摇头:“我……”
才说了一个字,冷不防旁边的小巷中窜出两条黑影来,身着樾军服饰,手持明晃晃的钢刀,直朝那两个楚国士兵扑去,顷刻已经斗成一团。端木槿只看到白刃乱下,人影翻腾,仿佛听到谁喊了一声:“端木姑娘,快走!”她也不知道是出自那两个楚国士兵之口,抑或是出于袭来的樾人,她怔怔的尚未回过神来,只感到一蓬温热的液体射到自己脸上,被惊了惊,睁眼看时,那四个人已经都倒在血泊中。
她退了两步,又退了两步:一天之中,还要多少次让她眼睁睁地看着人死在她的面前,却束手无策?
脑海里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你不是束手无策,你还可以救人!救得一个算一个!
几乎“腾”地一下跳了起来,她转身全力向养济堂奔了过去。到达的时候,门房已经整个儿燃烧了起来,火焰冲天,大门根本无法通过。她就展开轻功,提气从旁边的院墙跃了进去。这便看到院子里其他的建筑也受到了波及——不仅仅是门房那边的火,还有之前药房的火,也已扩散到诊疗所,四处浓烟弥散,几乎看不见道路。她唯有凭借着记忆在火场中摸索,双眼被熏得刺痛难忍,喉咙也被烟尘刺激得干涩难当,几乎喘不过气来。但她却不肯退后,心中甚至想:若是死者这里也好。死了,就真的一了百了!
着实花了一番功夫,她才回到了先前的诊疗室里。到处浓烟弥散,加之双目疼痛,根本无法视物。她唯有呼喊:“你还在这里吗?小兄弟?”却听不到少年的回答。她不放弃,伸手四下里摸索,甚至俯身连地面也摸索了一回,还是未有发现少年的踪影。几乎绝望了,她又呼喊:“小兄弟?你在哪里?”这时,脚下被绊了一下,她打了个踉跄,跌倒下去,才摸到一具温暖的躯体里。勉力睁眼看,正是那个樾军少年,原来扑倒在后门口。试了试,还一息尚存,她心中不由一阵狂喜,仿佛是自己的生命失而复得一般,将少年背着,冲出诊疗室去。
外面,烈焰向他们无情地扑过来。端木槿不确定自己的头发和衣服是不是已经烧着了,只是背着少年一路狂奔。遇见障碍就奋力跳过去。若有倒塌的物件砸过来,她就踢开。从未有上过战场,不过此刻,她似乎经历着士兵在战火中才会遇到的一切。就这样一直跑,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看,最后到了一堵高墙前,她顾不得背后沉重的包袱,也忘记了身上的伤痛,全力一纵,飞跃而出。外面是空无一人的街道。虽然也有些房屋着了火,但是跑到街对面,就已经安全了。也终于可以停下来喘口气。
她走进一间民房——那里自然早已人去楼空。不过桌上还放着不知是一天前还是两天前的一壶茶,她便急急地喝了两口,让自己冒烟的嗓子稍稍舒服一些。又提着茶壶给少年灌了些水。那少年咳嗽了两声,醒了过来:“端……端木姑娘……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不回来,你就被烧死了。”端木槿轻描淡写,“这城里很危险,我也不知道楚军到底会烧掉多少房屋……看来没有一个安全的藏身之所了。”
“真可恶!”少年骂道,“这是他们自己的城池,竟然一点儿也不爱惜?”
“他们是宁可烧了,也不留给你们。”端木槿道。只怕这对话继续下去,又要进入争拗的死结,就扯开话题道:“你的行动不方便,遇上他们放火没法自保。不如……你扮成楚国的平民,我带你逃出城去吧!”
少年皱了皱眉头:“做逃兵?那可不行。那是要杀头的!”
“那你要留在这里让楚人杀吗?”端木槿急道——还是要留在这里杀楚人?她发现这谈话无论如何都会走回那个死胡同里。而偏偏这个时候,外面还传来了人声:“快!集合的时间就快到了。快运!提防着点儿——周围说不定有樾寇埋伏着!”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矮身躲到了窗下,也把少年拉到身边,以防被外面的人看见。
“埋伏?他们才多少人?”有人嗤之以鼻,“都说什么敌暗我明对我们不利,依我看,这对咱们最有利——程大人让咱们毁了揽江城不落入樾寇的手里,其实最简单莫过于一把火把整个揽江城都烧了。管他樾寇躲在何处?让他们全都变成烧猪!哈哈!连玉旈云也烧了,那最好!”
“是极!是极!”另外一人道,“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樾寇打仗所向披靡,因为他们他娘的从来都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打仗,根本就无所顾忌,烧杀抢掠,没啥好心疼的。咱们一直在自己的地盘上抗击樾寇,就畏首畏尾,一时怕伤了自己的乡亲,一时又怕毁了自家的房子。如果咱们也可以名正言顺的当强盗,杀人放火,那还怕什么?一定能打得樾寇哭爹喊娘!哈哈哈哈!”
“说的对极了!”其他人也附和,“程大人的这个战略真是高明——叫樾寇也看看咱们的本事——咱们不发威,他们还以为楚人都好欺负。就叫他们看看,当强盗,比凶残,咱们可不比他们差。敢来惹咱们,管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天呐!端木槿暗暗心惊,这些人究竟在干什么?焚毁粮仓本是出于无奈,此刻怎么变成了要和樾寇比赛谁的强盗行径更为残暴?他们不是应该尽最大的可能保护揽江,以待日后回归家园吗?
还是她太过天真了?
正想着的时候,外面“呼呼”飞进两支火把来,伴随着窗外的笑声,屋内噼里啪啦地烧着了,她和少年顷刻失去了藏身之所。
“端木姑娘,快走!”少年拉着她,猫腰冲向后门。
“里面有动静?”窗外的人发觉了。有个就要闯进门来。但其同伴拦住了:“不要看啦,如果是樾寇,就烧死活该!咱们快运粮食!”说着,便去远了。
端木槿和少年穿出后门,来到这家人家的院子里,又翻出墙去,进入另一户人家。如此一户接一户地穿梭,大概是害怕再遇到放火的楚军,一路谁也不敢停。直奔逃了差不多一顿饭的功夫,两人都气喘吁吁了,才稍事歇息。那儿有一口井,少年便挣扎着要打水。可是他遍体鳞伤,哪儿有力气。端木槿就替他拉起井绳。少年咧嘴笑笑,将木桶先送到端木槿的嘴边。
井水清冽甘甜。但喝在端木槿的口中却有说不出的苦涩。她抬眼望望,天色已近黄昏。眼前一片错落的屋宇,勾心斗角,那可不就是乔家大宅么?或许玉旈云在宅子里?楚军怎么还没有放火烧这里?
念头方起,外面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还有车声,人数不少,甚是嘈杂。端木槿和少年都急忙屏息不动,生怕露出行藏,又让人掷火把。
这一次,外面的人马似乎不是匆匆经过,而是停在了乔家宅院,往里面去了,乒乒乓乓的声音响个不停。有人嘟囔:“他娘的,今天吃了这么个亏,以后非十倍一百倍地讨回来不可!”又有人吆喝:“手脚利索点儿!别叫人发现了!”听口音,竟好像是樾人。端木槿不由惊了惊,蹑手蹑手凑到门缝上去看,只见外面的人大多平民打扮,还有一两个穿着楚军的服饰,看样子是萧荣的手下带着民夫们——正在往乔家宅院里面搬运粮食呢。并没有一个是樾人。
听错了吧!她想,不过这些民夫将粮食搬进乔家宅院做什么?不是应该运去城南门吗?她皱起眉头,看民夫们忙碌,门口的粮食少说也有三五十袋,而远处车声辘辘,又有粮食运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