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将军不眠不休从西京赶来,可不是累坏了么?”妇人道,“你就放心去用饭、休息,内亲王有妾身照顾。外头罗总兵已派了许多人护卫着,不会出事的。”
石梦泉其实只有三分不放心,更有七分舍不得,不想让玉旈云有片刻立刻自己的视线。不过,他的肚子早已唱开了空城计,脚下轻飘飘的,自知不能勉强下去,只得谢过那妇人,出了门来。
这时的惠民药局一片忙碌的景象。药童们在翻晒药草,从其他各地来向端木槿学医的大夫们或是在读书,或是在讨论,还有的忙着演练针法,辨别草药,又有些本地惠民药局里的郎中,奔走于前厅和后院,给百姓诊治、抓药。罗满派来的士兵,可能是最清闲的一群了,有六个人一字排开守在玉旈云的房门前,又有八个人分别看守着两边的院墙,屋顶上还有两个人严阵以待。穿过厅堂望去,似乎厅里和大门前也都有人守卫。这一班守卫的士兵,只怕就有五十人。
虽然遇到武林高手他们不见得抵挡得住,石梦泉想,但是见到可疑的情形,他们至少可以及时呼救求援。他和众士兵们点头招呼,又向药童询问厨房的所在。自有个小童自告奋勇带他去——其实走了没多远,他就意识到根本不需要人带路,因为白粥的香味已经飘了过来。
厨房里一个圆脸的中年妇人笑着和他问好:“石将军来了。我们夫人早就让准备饭菜了。我怕将军不知几时醒过来,做早了就凉了。将军不介意,先喝碗粥,奴婢这就炒菜。”
“不必那么麻烦。”石梦泉接过粥碗来,又问:“你们夫人?”
“将军方才没见到我家夫人吗?”圆脸妇人道,“妇人说去照料内亲王。”
适才那妇人竟是个“夫人”?还以为只是惠民药局里的婆子。“是哪家夫人?”石梦泉问。
“我家老爷就是东海三省总督顾大人。”那圆脸妇人回答,“夫人没跟石将军说?”
顾长风派自己的夫人来伺候玉旈云?石梦泉惊得差点儿连碗也打了:“不,她……没跟我说。如此麻烦顾夫人,怎么过意得去?”
圆脸妇人咯咯笑起来:“原来石将军不知道,难怪这样说了——其实我家夫人之前一直在老家住着,照顾太夫人。太夫人过世的时候,叫她进京和老爷团聚。不过老爷说,京里花销太大,不如还在乡下住着,打理那几亩田。于是夫人就没上京。一直到老爷前来东海三省上任,夫人才从乡下过来。她已经忙碌惯了,闲不下来。到了江阳,没地种,没猪养,闷得慌。正好端木姑娘开了惠民药局,夫人就上这儿来帮手,都已经好几个月了呢。”
原来如此!石梦泉不禁对顾长风夫妇愈加敬佩。又问那圆脸妇人如何称呼。妇人说自己名叫“桂嫂”,以前是顾夫人的陪嫁丫鬟,后来嫁给了顾长风的书童,但已经守寡十多年了。看来她是个乐天健谈的人,一边起油锅炒菜,一边和石梦泉寒暄。只是石梦泉一向寡言,又极度疲惫,只顾闷头喝粥。直喝了三大碗下去,才感觉恢复了些气力。这时,便听到外面有人嚷嚷:“你们干什么?我要见我的未婚妻,你们胆敢拦着我?”正是翼王的声音。
他来干什么?必然没有安好心!石梦泉“腾”地跳了起来,冲出厨房去。到了后院中,见翼王正怒冲冲和卫兵们对峙——他依然是那副熟悉的纨绔子弟嘴脸,衣衫华丽得令人嗔目结舌——墨绿色的丝绸袍子上用金线和红线绣着大朵大朵的芙蓉花,把他整个人装饰得活像一只孔雀。只是,想起此人的真面目,石梦泉便觉得这墨绿色的袍子仿佛一颗剧毒的果实,看来香甜美好,实则包藏祸心。
“啊,你来得正好——”翼王瞥见石梦泉,就大步走了上来,“本王听说内亲王回到江阳,立刻就赶来相见,谁知这群没眼力的混帐,不让本王进去——他们是你的部下么?快叫他们给本王让路!”
他口中浓烈的酒味,石梦泉不禁皱了皱眉头:“王爷,你醉了。”
“我……我……是有点儿醉了。”翼王打了个酒嗝儿,“昨晚和人……赏花……那个喝酒去了……喝多了点儿……如果不是这样,我昨晚就赶来了……听说内亲王受了很重的伤,你快让我见见她。我都快心疼死了,啊哟……真的很疼啊!”他揉着胸口。
石梦泉不为所动:“内亲王还没醒,王爷见到她,又能如何?再说王爷这样……依下官之见,王爷不如还是回去休息,等内亲王醒过来,下官自会派人去通知王爷。”
“嗯?”翼王瞪着他,鼻孔里酒气乱喷,“你——你算是个什么的东西?内亲王是我的未婚妻,她是睡着还是醒着,我见了她如何不如何,关你屁事?石梦泉,我忍你很久了——过去内亲王没和我定亲,你像条哈巴狗儿似的成日跟着她,这也就算了。如今她即将成为本王的王妃,你还成天腻在她身边,这成何体统?你快给本王让开!本王非要见到内亲王不可!”
他把话说得如此难听,一旁的士兵都露出了愤怒之色。而石梦泉晓得他不过是装疯卖傻,所以并不往心里去,只是挡在他的面前,道:“王爷醉了,还是请回吧。”
“我不回!我偏不回!”翼王手舞足蹈地嚷嚷,“有本事你赶我出去,我就去皇兄那里参你以下犯上!嗳哟——”他脚下一个趔趄,重重跌坐在地。撞倒了身边的架子,几簸箩药草稀里哗啦撒在他身上,狼狈万分。廊檐下看热闹的郎中药童都忍不住笑起来。翼王倒不觉丢脸,反而泼妇一般人越多越来劲,索性坐在地上嚎啕:“我就是要见内亲王!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都一个多月没见她了,心疼的快死了!内亲王,你听到吗?你要是听到,就快快醒过来!你要怎样才能好起来?不管你是要星星还是要月亮,我都给你找来!再见不到你,我就活不下去啦!”
他这样故意吸引人的注意,是为哪般?石梦泉皱眉,上前搀扶翼王,道:“王爷,你真醉得厉害,下官找人送你回去吧。”
“本王不回去!本王非要见到内亲王不可!”翼王挣扎,抖得身上的干草药漫天乱飞。石梦泉唯恐他在惠民药局引起更大的混乱来,强行捉住他的双臂。只听“啊”地一声痛呼,翼王面色煞白:“痛死啦!你拧断本王的胳膊啦!”
石梦泉本以为他又装模作样胡搅蛮缠,却见他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表情痛苦不堪。这才惊讶地松开手,再看翼王的胳膊,真的软软垂在一边。“王爷,下官……”
“吵闹什么呢?”端木槿被惊动了。
“石梦泉打折了本王的胳膊!”翼王哭嚎。
“没有断。”端木槿上前看了看,“应该是脱臼了。王爷别动——”说着一手按住翼王的肩膀,另一手抓住他的胳膊,轻轻一拉,又一推。“痛死啦!痛死啦!”翼王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已经好了。”端木槿淡淡道,“肩膀脱臼很很常见的伤,不过王爷也要小心些,最好一个月都别用右臂,否则就回落下病根,以后会经常脱臼的。”
“真的?”翼王吸着鼻子,好像酒也痛醒了一半。
“大夫岂会骗病人?”端木槿道,“医书上说,十个肩膀脱臼的人中有九个以后还会经常脱臼。所以王爷要特别小心。我看今日也别在这里转悠了,还是回去休息的好。内亲王自有我照顾。她现在需要静养,不需要人来探望。”
“是……是么?”翼王捧着自己的胳膊肘,显得很不甘心,“就……就看一眼?”
“好吧,就让你看一眼。”端木槿叹了口气。
“端木姑娘可真是观世音菩萨!”翼王立刻破涕为笑,大步朝玉旈云的房里走。边走还边回头瞪石梦泉:“不知高下的家伙,内亲王让我看一眼,又不会少一块肉。你竟把我打成这样,看我怎么叫皇兄收拾你!”
瞧着他那小丑样儿,石梦泉心中厌恶又好笑:罢了,他处心积虑要和玉旈云联手,应该也不会对玉旈云不利吧?就让他看一眼,又如何呢?可是,当翼王跨过门槛时,石梦泉见到他那捧着胳膊的背影,忽然心中一凛:昨夜乌昙和刺客交手,不是扭脱了对方的右肩吗?翼王怎么这么巧又是右肩脱臼?方才我明明没有使力,照理,应该不会卸脱他的肩膀才是啊!这样一想,心中不由大骇:莫非昨夜的刺客是翼王?那他今日前来,千方百计要见到玉旈云是想要再下毒手?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