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怔了怔,循声往去,见东海三省总督顾长风正在几个衙役的簇拥下匆匆行来。刘子飞的面色登时变了——他知道,顾长风和石梦泉早在治蝗的时候就有些交情,而其人与罗满共事又合作无间,此来必然不会支持自己。但他还是尽量一试,阴沉的脸色道:“顾大人来得正好,你莫非是听到海盗劫持石将军,所以前来营救吗?我也是如此好心好意前来救他,谁知石将军非但不领情,还包庇那海盗——这海盗今日黄昏已在城门口行凶,方才又打伤我许多部下,甚至还威胁要害我性命。但是石将军和罗总兵却一再维护他。大人倒是评评看,这是什么道理?”
顾长风有些微喘,神情甚是严肃:“我不是来抓捕海盗的,我是来迎接内亲王的——听说内亲王病得很紧要,送来惠民药局了,是也不是?”
“什么?”刘子飞呆住。石梦泉和罗满也是一惊:未知顾长风从何处听到此消息?但此刻无暇计较这些。他们知道顾长风为人正直无私,就算往日和玉旈云有龃龉,也不会加害于她,更不会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就随便给别人扣上奸细的头衔。同时,顾长风令名在外,天下皆知,刘子飞再如何颠倒黑白,也不敢污蔑到顾长风的头上。所以,打破眼前的僵局,避免和刘子飞继续纠缠下去,他们正需要顾长风的帮助。当下,石梦泉答道:“不错,内亲王早先受伤延误医治,情况十分危险。不过,端木姑娘已经帮她诊疗过了,此刻她就在房内休息。若不是刘将军忽然来到,我们已经把内亲王护送回行辕去了。”
“她……她真的在里面?”刘子飞好像咬了舌头似的。
“不错。”石梦泉答道,“而且正是这位海龙帮的乌帮主带她来的。我想早先乌帮主在城门口和守军起了冲突,也是他心急要救内亲王,来不及解释,这才引起了误会。”
“嘿!这可真是眨巴下眼睛,老母鸡变鸭!”刘子飞冷笑,“内亲王怎么会和海盗头子在一起?他既然是为了医治内亲王才闯进江阳城来,有什么不能解释的?守军又不是瞎子,还能认不出内亲王来?再说,那么多双眼睛看到你被他拿刀挟持,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你们说的话前后矛盾,实在叫人难以信服。”
顾长风眉头微皱,显然也觉得此事甚为蹊跷,不过却不打算即时深究,只道:“不知内亲王的情况如何,是否可以移动?”
“最好不要移动。”端木槿在房内说道,“不过,惠民药局如此不太平,为免再有刺客来对她不利,还是尽快送她去安全的地方吧。再说,她留在这里,我的病人也都提心吊胆,不得安宁。”
“故弄玄虚!”刘子飞嗤笑,“内亲王当真在里面吗?你们这样遮遮掩掩的,我倒不信了——她被楚国奸细绑架,居然被海盗带回来?这可真是天下奇闻!既带回来了,却不来告诉我们大伙儿,更叫人怀疑!来,既然你们说她在里面,让我见见!”说着,就迈步朝房内走。
“刘将军且慢!”顾长风抢上一步,拦住他,“既然里面是内亲王,尊卑有别,我等岂能闯进去?”
“你……”刘子飞愣了愣,“你真相信里面是内亲王?对了,我还没问你,是谁告诉你内亲王被送来惠民药局的?”
“是两个乞丐。”顾长风道,“在下方才在衙门里办事,有两个乞丐在门口斗殴,衙役将他们押下了,两人就递了这张字条给我。”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卷儿来,展开给大家看。
刘子飞一把抢过去,念道:“内亲王病重,已送惠民药局,恐有凶徒加害,速救——哈!”他冷笑一声,将字条丢还给顾长风:“乞丐又是从何而知?只怕是背后另有主使吧?”
“在下也是这样认为。”顾长风道,“不过两个乞丐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顾大人却相信这纸条上的话?赶来惠民药局了?”刘子飞嗤笑,“就不怕被人耍了?”
“被人耍倒不要紧。”顾长风不卑不亢,“但是人命关天,尤其,内亲王的性命关乎一场战争,千万无辜百姓与将士的生命。我宁可被人耍,白跑一趟,也不愿冒险——再说,眼下看来,这消息千真万确,内亲王的确在此养病,而方才也果真有刺客意欲加害。依在下的愚见,必须快些将内亲王护送到安全的地方,只要能保护内亲王周全,就可以避免樾楚之间这场不必要的战争。”
“所以才更要弄清楚里面是不是内亲王。”刘子飞道,“顾大人为国为民,行事光明磊落。人常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其实照我看,以大人的君子的之心,也摸不透小人们的弯弯肚肠。只怕被楚国奸细骗了——咱们还是看清楚为妙!”说着,一把推开顾长风,跨进房内。石梦泉虽估量他此刻不敢有过分的举动,但还是紧紧跟上。
“你想干什么?”端木槿看刘子飞提着刀气势汹汹而来,立刻挡在玉旈云的床前。
“你这楚国女人少废话!”刘子飞不耐烦道,“我不过是想看清楚床上是否真是内亲王,难道还会对她怎么样吗?若床上那个真是内亲王,我看最有可能害她的那个人就是你——”他还要继续说下去,不过已经看清床上病人的模样了——由于那染血的被单还未曾换去,她就好像躺在血泊中一样,脸庞被大片大片的血迹映衬,苍白如鬼,但却掩饰不住眉宇间凛冽的肃杀之气;毫无血色的嘴唇,因为发烧而干裂了,却好像依然挂着似有似无的冷笑。这的确是玉旈云无疑!刘子飞的气势登时短了一截,不过又想:她这样子真的是快死了呢!或者已经死了?
才想要再瞧仔细些,却忽然看到玉旈云睁开了眼睛——沉沉,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又发出令人战栗的冷光来。无论她的容颜如何憔悴,如何没有生气,但这双眼睛一睁开,立刻使别的一切都显得不重要。只有看到她的这双眼睛,就好像是跟她一同立在战场上,不管前路如何,她有必胜的把握。若是她的战友,自然欢欣鼓舞,若是她的敌手,会不寒而栗——刘子飞就打了个冷战,倒退一步:“你……你醒着呢?”
“刘将军说呢?”玉旈云冷眼看着他,“你这么大阵仗,谁还能睡得着?你说这里有楚国奸细,是指的哪一个?莫非是我么?”
“我……”刘子飞愣了愣,“我本不知你在这里。其实我是听说石将军被海盗挟持才赶来营救,全然没想到此事还有这许多玄妙之处?我听说是一个姓吴的楚国奸细绑架了你,但你怎么又会被海盗带了回来?”
玉旈云不回答,只是看着他,仿佛在思考要怎样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释清楚,又仿佛重病之中无法理清思路。接着,她的目光由刘子飞身上转开,扫视过顾长风,罗满,石梦泉,以及房内的每一个人,甚至连门口悄悄探头张望的也都被她看了一回。但最终,她还是重新望向刘子飞。只是,那原本冷淡的眼神骤然变得锋利起来,好像冻在冰川中的利剑破冰而出,发出慑人的光芒。“大胆刘子飞!”她喝道,“你心中还有没尊卑贵贱?你不过是区区一个将军,我却是堂堂议政内亲王。你见了我不下跪,不口称‘下官’,还一口一个‘你’呀‘我’的,成何体统?”
刘子飞本以为她终于要回答自己的问题了,哪里料到她忽然发作,一时愣住。而一旁的石梦泉已经带头跪了下去,罗满、顾长风等紧随其后:“下官等参见内亲王。”刘子飞这才不情愿地矮身跪下:“下官……”
不等他说完,玉旈云便打断:“罢了,你根本就没把本王放在眼里,这样勉勉强强地跪了,有什么意思?难道我还稀罕你跪么?听方才说你是来营救石将军的,现在见到他安然无恙,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滚?”
听到她叫自己“滚”,刘子飞差点儿气得跳起来——不管玉旈云以前和他有多少矛盾,但表面上还恭敬客气,如今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喝斥自己,可见是仗着内亲王的身份贬损自己。他恨不得扑上去将这个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臭丫头掐死。可是众目睽睽,他哪儿敢做出这样冲动之举?只能咬牙把心头的怒火压下去,于喉咙里低低地哼了一声:“既然如此,下官告退!”起身猫着腰倒退出门去。
玉旈云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和他的手下都在视野中消失,眼神才放松下来。但接着就是一阵咳嗽。端木槿连忙上前去扶起她,轻轻抚着她的后背。石梦泉也走到跟前:“王爷,你……还好吗?”
“我……好得很!”玉旈云嘴角抽搐,满头冷汗,但却在微笑,“怎样?我……我这个样子还能吓走刘子飞呢!”
“你这样子岂止吓走刘子飞,连石将军也差点儿被王爷吓死了。”端木槿道,“真不知道你这样不要命的胡来,还要多少次!”
“不是我不要命,是有人想要我的命。”玉旈云撇了撇嘴,“方才隐约听到顾大人在门外说,有人报讯给你,说我在惠民药局?那是什么人?刘子飞怎么会在江阳?为什么说我被楚国奸细绑架?还有……今天是几月几日?”
“王爷一次问这么多问题,让下官等从何答起?”顾长风道,“今日是三月廿一,报讯给下官的是两个乞丐,至于幕后主使是何人,还在追查之中。王爷自上个月十三日失踪之后,有诸多传闻,不过传得最厉害的,是遭楚国奸细绑架,此后东海三省又发生种种怪事。刘将军上奏西京,请缨南下营救王爷。皇上命他为南征统帅,带兵伐楚。他大军已经集结在城外。不过王爷如今回来,这场战争应该可以避免。”
“什么?”玉旈云虽然估计到自己的失踪会在江阳造成混乱,但万万没有想到,海岛三日世上千年,事态竟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她“呼”地一下坐了起来——她得做些什么!得做些什么!可是要做什么呢?伤口一阵钻心的疼痛,她眼前发黑,又倒了下去。
“王爷!”石梦泉连心跳都险些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