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儿点点头:“符姐姐跟我说过,就是原本以为已经丢了,后来又找回来。”
“是的。”皇后道,“曾经有一个故事,说到这一家中有夫妻二人,常常争吵,赌气的时候,都彼此怨恨。有一天,丈夫上山打柴,偶然遇到了神仙,神仙说可以准他一个愿望。当时这丈夫正在火头上,就求神仙让他的妻子再也不能和他吵架。神仙应允了。丈夫回到家,发觉妻子已经倒在地上,气绝身亡。惊讶之余,他想起妻子的种种好处来,悲痛欲绝,后悔不已,便又回到山上去,求那神仙让他妻子赶紧复生。但神仙说,只答应一个愿望,如何又来祈求。丈夫向神仙百般解释,但神仙始终不答应,说,已经跟阎罗王约定从生死簿中勾去一个人,岂可反悔?那丈夫就道,若真要勾去一个人,他愿意替妻子而死。神仙道:‘你当真?’丈夫跪下道:‘千真万确,绝不后悔。’神仙便道:‘好!’说时,劈手朝丈夫的天灵盖打了下来——”
“呀!”凤凰儿不禁低呼一声,“打死了他?”
“没有。”皇后笑笑,“那丈夫一惊而醒,发现自己靠在柴堆上睡着了。想起梦中的种种,愈加记起妻子的好处来。便回到了家,和妻子重归于好。说来也巧,那妻子也做了个相同的梦,只不过是梦见自己遇到神仙而已。他二人感慨良多,但从此之后相敬如宾,再也没有吵过架。”
“原来如此!”凤凰儿松了一口气,仔细体味故事的寓意,道,“我曾听殿下的朋友说,人生有若干苦处,其中便有‘求不得,已失去’。人总是觉得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才是好的,而自己拥有的东西,往往要到失去了才惦记它的好处——娘娘,您突然说这个故事做什么?啊……难道,您……您想用它来劝谏皇上?”
“劝谏皇上?他怎么会听?韩国夫人就是他的那个‘求不得,已失去’,而我,只不过是他眼中可有可无的一个女人罢了。”皇后道,“虽然我不敢奢望皇上在我死后会记起我的什么好处,但是,若是他能知道我死了,太子会很伤心,后宫会一团混乱,也许他会另有考量也说不定。”
“果然!”凤凰儿道,“可是,这里没有神仙,娘娘怎么能让皇上像那故事里的人一样做梦呢?”
“做梦当然是不行,我可没有法力。”皇后道,“不过,只要我死,不就行了?”
“娘娘!”凤凰儿惊呼道,“这怎么行?人死不能复生,您……您要是……要是死了,那皇上就算后悔,也活不过来啦!这可万万使不得!”
“当然不是真的死。”皇后道,“只要我大病一场,被人救回来,应该也就足够了。若是这还不奏效,便再无他法。我只有死路一条了。”
“大病一场?”凤凰儿不解道,“岂能说病就病?若是病了又治不好,就太冒险了。”
“这并不难。”皇后道,“我坤宁宫佛堂的香炉后面有一个匣子,里面两只瓷瓶,一只装的是毒药,另一只装的就是解药。只要在服下毒药之后一个时辰的功夫内服解药,自然没有性命之忧,无非是受点苦罢了。若是能免除将来太子伤心,倒也值得。只不过,用如此手段来使皇上不治我的罪,未免太过卑鄙……”
“娘娘,现在是人命关天,还说什么卑鄙?”凤凰儿道,“再说,能让皇上醒悟过来,让你们从此冰释前嫌,什么都是值得的!坤宁宫佛堂香炉后的匣子——我这就去取来!”
“别着急!”皇后拉住她,“若真的要做这样一出戏给皇上看,还要计划许多环节,比方说……”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似乎是在跟凤凰儿耳语。符雅听不见了,只觉得阵阵心寒。好一条苦肉计!皇后的阴谋层出不穷,一个败露了,另一个立刻就接了上来。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她现在应该是在叫凤凰儿去召集看戏的人吧——元酆帝,淑贵嫔,还有谁?御花园的那一出戏刚刚落幕,看客刚刚散去,这边她又粉墨登场!为了唱御花园的那出戏,她利用了哲霖、利用了康亲王,利用了公孙天成,自然也利用了符雅,如今,哲霖和康亲王已然失去了力量,公孙天成非她所能掌控,而符雅——她大概也清楚,符雅是不会乖乖就范的!所以她就来利用凤凰儿——利用这个毫无心机的小姑娘!何等的卑鄙!何等的阴险!
符雅真恨不得跳将起来,揭穿她的嘴脸。可是,那有什么用?这一条诡计行不通,片刻就会想出新的来。凤凰儿利用不成,还可以利用竣熙,利用随便什么人——直到她铲除一切异己。但那可能么?哪怕她爬到了权力的巅峰,总会有人继续挑战她,或者为了一己私利,或者纯粹看不得恶人当道。这争斗就完不了——永远完不了——直到她死的那一天。
死。这个念头在符雅的心中一闪,像是已经熄灭的木炭被人拨动,“噼啪”爆出一个火星,接着又熊熊燃烧了起来——是了,如果皇后死了,一切不就结束了吗?如果那一天,当她用簪子胁迫皇后的时候,狠心将利器直插下去,事情不是早就结束了吗?何至于还有今天的诸多麻烦?
她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杀了皇后!只要杀了皇后!从此就一了百了!
听见皇后和凤凰儿开门出去了,一切都归于沉寂。但她的世界却不安静,耳边无数的声音在呐喊:去吧!去杀了她!去杀了她!杀了她,天下就太平了!杀了她,你就自由了!
我就自由了!符雅“倏”地站了起来,也走出书库去。
日头已经西斜,彩霞满天,皇宫的重重屋宇都浴在变幻的红光之中,看起来像是从岩浆火海中升起的城池——那是一座魔鬼之城,一朝踏足其中,便再难脱身而去。
她走到竣熙的寝宫门口,向太监打听情况。回说竣熙在端木平的救治下,已无大碍,正熟睡着。皇后本要回坤宁宫休息,但不放心太子,所以留下了,目下在偏殿小憩。因为想起坤宁宫中有进贡的燕窝,比御药房里的还好,便使人去领。“本来奴才跟娘娘说,符小姐来了,正好可以办差。正要去找小姐呢,凤凰儿小姐却自告奋勇了。”太监道,“凡是太子殿下的事,凤凰儿小姐最上心——听说今天万岁爷的病也好了。太子是不是就快大婚了呢?”
符雅笑笑:“应该是快了吧。我去伺候娘娘。”
她口中这样说,却不往偏殿去。出了东宫的宫门,在步道上等着凤凰儿。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才见到小姑娘匆匆走来,陡然看到她,吓了一跳:“咦……符……符姐姐……你……你……”
“嘘!”符雅道,“别慌神。娘娘吩咐你办的事,我知道了,她叫我在这里等你的。”
“原来如此!吓得我——”凤凰儿擦着额头的汗水,“有姐姐帮忙就好了!我笨手笨脚的,又不会说话,坤宁宫的人盘问我,为什么一个人跑了来,我差点儿都不知道怎么答!”
“那有没有露出破绽?”符雅问。
“应该没有吧。”凤凰儿道,“我只说我是来拿燕窝的,他们就找给了我。本来还要送我回来,我坚决推辞……唉,替皇后娘娘办事,可真困难……我现在光想着要去骗淑贵嫔来见太子,已经两腿发软了。娘娘说,只要告诉淑贵嫔,太子醒了,想要见她,她自然会来。不过……我不会说谎……真怕被人看穿!不如……不如姐姐替我去吧!”
“不行。”符雅摇头道,“淑贵嫔岂是省油的灯?她知道我是皇后的人,一定会起疑的。此事还只能你来办——你快去吧。娘娘的药就交给我。”
“好吧。”凤凰儿咬了咬嘴唇,算是破釜沉舟了。将燕窝匣子先交给符雅,然后才把毒药匣子递了过去。符雅打开看看,里面两只瓶子一模一样,那一尊是毒药?
“你检查过没有?”她问凤凰儿,“年长日久的,别漏光了——毒药漏光就算了,要是解药不够,那才麻烦。”
“查过了。”凤凰儿道,“娘娘特别叮嘱过,解药瓶子如果漏风,解药就会失效,从红色变成白色。我快快地看了一眼,还是红色的呢,应该没问题。”
“好!”符雅的心“突突”狂跳,“我去见娘娘,你去见淑贵嫔,快去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