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远的建议或者说是提醒,其实是站在局外看待完颜襄定下的军令的,所以自然会被顾同这些钻在套子里面的人看得清楚。
陈季常、符虎、罗通这些人之所以没有想到可以用“阳奉阴违”的法子来对付完颜襄的军令,乃是因为惯性思维,军人,一向以服从军令为天职,所以,从来不会想到对付明明陷害自己的法子居然可以这样做。
顾同暗骂一声自己着了相,差点老老实实的奉从了完颜襄的阴损法子,去和铁木真拼命了。
兵强马壮的铁木真不是自己现在可以都得过的,说来也是他心里面一直将铁木真当作自己的最大敌人,恨不得立刻将之杀死的这种心理作怪,所以,老是想着将没有统一蒙古部的铁木真灭在襁褓之中,却忽略了双方的一个实力悬殊,以及身份的不同。
铁木真是乞颜部的首领,拥有最大限度的指挥权,可以将自己的意志贯彻到乞颜部的每一个战士头上,可他自己就不同了,上面有夹谷清臣,有完颜襄,有金章宗完颜璟,说来在这些人的眼里他只是炮灰,而且只能是炮灰,因为自己没有什么大的实力,就连神武军真正的跟自己一条心的战士又能有多少?
自己的根基太浅了,虽然将士们都知道自己的好,可是那是出于尊敬的一种服从,而不是可以跟着他抛头颅、洒热血的交命,这中间有区别,区别就在于前者可以跟着自己在现有的框架内,在金国的统治内,在女真贵族的指挥下去做事情,而后者却是可以跟着自己去造反,去拼命,哪怕是掉脑袋也不会有丝毫顾虑。
“自己还是太着急了啊!”
要不是李志远一句可以通过其他手段在女真人和草原部族之间生存,怕是等自己将神武军拉到草原,估计还没有排开阵势,就会被铁木真手下的数万铁骑踏成肉泥吧?
自叹在政治手段上过于幼稚的顾同,思维活跃起来了之后,看待问题也就越加的全面了。
想着想着,将自己手中的地图铺在桌子上,唤过来众将,顾同说道:“志远这小子说的还算是有些道理,是我们着相了,你们看,这乞颜部的所在,从桓州城出发,先是要经过汪古部落,再过塔塔儿部,顺着斡难河一路北上,才能到达乞颜部的营地,乞颜部西边是和他们世代交好的克烈部,克烈部的首领王汗和铁木真的父亲也速该是结拜的安答,铁木真的崛起过程中,这个人扮演了很重要的作用,所以我们一旦进攻乞颜部的话,王汗那里肯定会有所动作!”
“可是大人,克烈部可汗脱斡邻勒(王汗名)乃是大金国敕封的王汗,他会有胆量帮助铁木真对付我们?”耿直的贺胡子对此很是不解。
顾同解释道:“这没有什么矛盾的,铁木真还是完颜襄上一次亲自封的札兀惕忽里(官名),和我这个西北路诏讨使性质差不多,现在完颜襄不是一样下令要他的命吗?”解释完贺胡子的疑问,顾同又把局势分析道:“王汗这个人我估计元帅哪里不会动,但只看元帅三路大军的动向就可以知晓,他们将目标瞄到了整个草原上势力最强,对金国威胁最大的乃蛮部身上了,乃蛮部在西,乞颜部在东,中间隔着的就是克烈部,如果元帅亲领的三路大军只会帮着我们牵制克烈部的兵力,至于乞颜部元帅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交给咱们神武军独自去啃,可是你们看,这中间隔着的塔塔儿部是一个比乞颜部还要大的部落,咱们要北上,必定要经过塔塔儿部,要是每一场血战,人家能轻易放咱们过去?估计咱们的人还没有到达乞颜部,就全不见了鬼去了吧!”
为了验证顾同所言非虚,尹志平不失时机地佐证道:“那个塔塔儿部的部众,个个好勇逞强,身手了得,实在不是一个好招惹的对手。”
陈季常这些人也是参加过减丁之战的,对于这些草原部族的厉害,他们自然清楚,只是那个时候,女真人的督军就跟在身后,那是硬逼着自己这些人和草原上的战士拼命,不然稍有退缩,就会被军法处置。
所幸的是,此次完颜襄没有派督军过来,神武军比之以前签军的境况,胜在有了足够的自主权。
顾同看着手下将领交头接耳,低声商讨着,不用听,自然也会知道他们的心思打在什么地方。
带着几分警告,顾同说道:“你们啊,一个个猴精一样的人物,难道看不出来完颜襄这个老狐狸这次轻易的让神武军独自担当一方的另一层险恶用意?”
众将不解,唯有陈季常似是猜到什么一样,说道:“莫非这是一个坑?”
“何止是坑?这才是高手部署出来的一个大坑。”总算是想明白了完颜襄给自己加官的用意所在,顾同带着几分恼怒说道:“从我被擢升为西北路诏讨使的时候,咱们神武军就已经没有了退路!”
“这却是为何?”符虎想不明白,加官进爵和坑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看着符虎还有依旧不明白的罗通、葛二蛋,顾同说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杀人的方法叫做捧杀,你们看,完颜襄给我加了官,不大不小的一个西北路诏讨使,从这里我们看不出什么漏子,可是你们在看他给咱们下达的军令,寻找战机,抄了乞颜部的老窝,把这两者加在一起就是,神武军想要有的待遇我给你们,但是如果你们敢不从军令,不卖命的去杀敌,那么就对不起了,女真人的倒也是铁打的,也能杀人,不过杀的是我们这些人,罪名我想他们都想好了,就叫做懈怠军令,破坏军机,到时候朝堂之上就算几个汉人官员想说什么,估计也说不出来,因为人家之前已经降下了恩惠,恩威分明,放在哪里都说得过去啊!”
如果完颜襄在这里,那么一定会为顾同的这番分析感到惊讶,因为这太接近他的用意了,
夹谷石里哥只是出了一个粗鄙的法子,想要借着神武军的这个名,把汉人套进去,然后一茬一茬割韭菜一样的让草原部族或者女真人的执法官、军令官来收割,能够达到减弱汉人丁壮和草原部族战士的双重目的,可是就是手段过于粗鄙,明眼人一看就能瞧出来,这对于女真人的统治不怎么好,尤其是崇尚汉化的金章宗还有朝堂上的尚书右丞王蔚、平章政事张万公、枢密副使胥鼎这些人铁定会参奏女真将领的用心险恶,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些,所以完颜襄才会在给顾同宣布完征伐乞颜部的军令之后,又给顾同加封一个西北路诏讨使的官职,这样一来,完全可以杜绝朝堂上汉族官僚的口诛笔伐,就算这些人有怨言,也只能在肚子里咆哮,拿不到台面上,因为谁都知道,人家给了你好处,你就得有所回报,升官加爵,却也意味着更大的担当和责任。
这也就是当时缘何夹谷清臣在顾同为神武军申请武器和马匹的时候,人家会那么爽快了。
头一次见识到古代官场的倾轧和厚黑,再让顾同心惊的同时,也为自己当时想也没想就接过来这个招讨使的头衔懊悔。
不过所幸这一切已经识破,那么想着法子补救总是来得及的。
想通透这些,顾同就有了对策,看着众将说道:“草原总是要进去的,神武军初建,战士们也要见血,没有经历过战争,又怎么可以成长为一只真正的铁血军队?但是这不代表着咱们就要甩开膀子去以卵击石。”
“计将安出?”陈季常也想看看经历过这几月的磨练,顾同到底成长的有多少。
知道陈季常这是在考校,估摸着这些家伙在自己分析境况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对策,所以,顾同也不在过于着急,他也不怕自己说错,便将自己的想法道了出来。
“在桓州城休整几日,命桓州刺史燕宁将粮草备好,咱们一刻也不在桓州多做滞留,粮草到手,马不停蹄的就挥兵北上,四处寻找小的部落磨练士卒,这样的话,完颜丞相那里定然不会再有什么借口,此是其一,其二,咱们也可以等待战机,乞颜部、铁木真,本将军此次北上,少说也要会上一会他的。”
“大人不是说铁木真和乞颜部实力强大,非是咱们可以与之一战的吗?怎么?”
贺胡子看着其他人都点着头多多少少的领悟到了顾同的用意,只有他还糊里糊涂的,不想做糊涂鬼,便小心翼翼的问道。
贺胡子的疑问,顾同并不打算现在就揭开,阔亦田之战,这场铁木真和札木合两个心怀统一蒙古部族的英雄的决鼎之战,不久就会到来,他不介意到时候在其中扮演上一个什么角色,他就不相信,胶着在大战之中的铁木真,自己就不能捏上一捏!
所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阔亦田之战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