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同事关系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我看着他的眼睛,不让他移开目光,“可是,兄弟就不同了。兄弟是不能发展成恋人的。如果那样的话,就成了乱伦。乱伦的事,你我肯定不会做,对不对?”
他冷眼看我,不吭声,不接话,猜想我在耍滑头。
我继续说,声情并茂:“想当年,刘关张三人义结桃园,以乌牛白马为祭,发誓此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每次看到这一段,我都特别激动。”
沥川皱眉,好像我是个外星人。
不管那些,三柱香塞到他手上,我对着木人朗声发誓:“苍天在上,黄土在下,我谢小秋与王沥川,于今日此时,关帝面前,结成兄弟。从此之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是的,诸位看官,我在重复某个武侠小说的情节。武侠小说我看得太多,究竟本出何处,一时想不出来。我觉得,我和沥川的问题现代方法解决不了,只能换成古代的。所以我选择了这个地方:古庙、古像、古老的线香、古老的香炉。在充满古意的蜡烛烛光中短暂地穿越一把。从古到今,多少人是演着戏来谈爱,而我却是为爱演戏。想想看吧,我有多累。
我慷慨激昂地念完誓词,却发现沥川侧身看我,连连冷笑:“我是男的,你是女的,请问,我们怎么会是兄弟?”说罢将手头的线香掐了,扔进香炉。掏出手绢擦手,打算要走。
沥川这人外表温和内心倔强,一旦打定了主意,就休想回头。
“等等!”我拉住他,“这正是今天要你来的目的。只要你和我结拜了。我发誓从今往后我在你面前,只是男人,不是女人。我跟你,是雄性之间的关系。”
面前人的眉头已经皱成了一个大大的“V”字:“雄性?”
“你当然知道,人与人之间,有很多种关系,恋爱只是其中的一种。对我们来说,它可以变得重要,也可以变得不重要。如果把这一层关系砍了,我们之间就会很轻松。所谓忍一时风平浪静,进一步粉身碎骨,倒不如退一步海阔天高。你说呢?”
我舔了舔嘴唇,都不知道这些话是怎么冒出来的,其实我一点也不想这么快就升华了。可是,沥川显然被我这一大串排比句搞糊涂了。我继续苦口婆心:“如果你和我结拜了,一切就了结了。我向你保证,我马上走向新生活,马上开始找男朋友。然后恋爱、结婚、买房、生子、孝敬公婆、购买养老保险,过上幸福的家庭生活。”
他听得有点发呆,看着我,半天才说:“你保证?你真的能保证?”
“当然了!关爷爷是什么人?关爷爷是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我在他老人家面前撒谎,不怕天打雷轰啊?”我用力拍了拍沥川的肩膀,“沥川,你们瑞士人一向也挺豪爽,你爽快点,别给你们的文化抹黑,好不好?”
老实了。沥川以为这是中华民族的一个古老传统,老老实实地跟着我在关爷爷面前发了誓。
“哎,”我拍了他一下,“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老大,你得罩着我哈。”
“不论我是你的老几,”沥川瞪着大眼睛,很真诚地对我说:“我永远都会罩着你。Youcanalwayscountonme。(译:你总可以指望上我。)”
沥川有所有喜爱中国文化的老外都改不了的毛病:对咱们的文化热爱到五迷三道的地步。比如,沥川对我们的佛教建筑赞不绝口;见有什么宗教仪式,就虔诚礼拜,生怕别人拿他当外国人。
这话他说得出自肺腑,我听得心潮澎湃。要知道,不论是恋人、是朋友、还是兄弟,谁对你说这句话,都不容易。
下面这句话,是从我口中激动地蹦出来的,绝对不是月亮,绝对不能代表我的心:“沥川,你还是回瑞士吧,不必惦记我了。俗话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你只要记得不时地给我发个Email就行了。”
他看着我,神态很有些吃惊:“你?——让我回瑞士?”
“嗯。”我吸着冰凉的空气,鼻子酸酸的,心中的那根弦就要断掉了。索性爽他一回: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新年新气象,你说的,对吧?”
他站在那里,半天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说:“走吧。”
过门槛时,我扶了他一把,他没有拒绝。
临上车了,他忽然说:“小秋,你变雄性别变得那么快好不好?好歹给我个过渡期。”
我幽幽地看着他,心很痛很痛:“沥川,现在你是不是轻松了一点?”
他没有回答。
一夜稳睡。
第二天,收拾行李,大家坐飞机,两个小时之后到达北京。
亲人们早已挤在人群之中。一阵拥抱后各自回家。René和霁川直接转机回瑞士,沥川说温州项目刚刚开始,还有许多跟进的设计点明要他负责,他会留在北京一段时间。
我们一直走在一起,约好一起叫出租车。可是,刚走出人群,我就听见有人叫我。
“安妮。”循声一看,是萧观。好久不见,我有点不敢确信站在我面前的那个人就是萧观。麦色皮肤,大冬天穿着短袖,露出粗壮有力的双臂。我对萧观的印象一直都是成功的儒商,没想到他穿衣显瘦,脱衣显肉。浑身上下洋溢着节日的喜气和过人的精力。他穿着一套白色的网球衫,背着一个巨大的网球包,好整以暇地等在一边。
“萧总?”
“刚打完球回来,顺便来接你。这位想必是大名鼎鼎的王沥川先生。”他伸出手,和沥川握了握,很热情,很老练。
“您是……”
“萧观。来自九通翻译。安妮现在的人事关系还在九通。所以我和你都算是她的上司。”
“萧先生,您好。”
“我和贵公司的江总、张总非常熟,除了翻译,我们还有其它的业务联系。我也做一点房地产。这是我的名片。”
为了双手接这张名片,沥川放下行李,又放下手杖:“对不起,我没带名片,下次一定补上。”
“听说温州的项目CGP已经中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