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的那天,正好是曾鲤拿到高中通知书的第二天,却是曾鲤一生中最难熬最羞耻的日子。
在奶奶家,所有的亲戚齐聚一堂,看似是在评理,其实却像是在看她的父母表演。所有东西一件一件地分清楚归谁,存折、现金、股票,甚至电器、家具,其次是曾鲤,最后是房子。每每说不下去的时候,两家人包括大伯二伯,甚至奶奶也会参与其中,各说各有理。
分到曾鲤的时候,曾妈妈一口就说:“女儿归我。”曾爸爸这一回却没有说话,他很少待在家带过孩子,对抚养女儿不太懂,于是心里没底。
曾奶奶是打心里舍不得孙女,便说:“曾鲤是曾家的孩子,你以后要是改嫁,给她找个后爸,让她怎么办?”
“你们养过吗?后爸怎么了?她亲爸还不管呢!做作业管过吗?开家长会去过一次吗?”
“我怎么没管了?”曾爸爸来气了。
于是两人又开始吵了。
曾鲤站在众人前面,有人在劝架,有人在打量她,那些眼神里似乎都是叹息:这孩子真可怜。以至于,曾鲤无数个夜里都会做同一个梦,梦见她走在大街上或者人群里,走了好久好久,直到很多人看她,她才发现自己居然忘记穿衣服。
然后,她看到坐在最外围的于易。
她的小表叔,有着和她完全不一样的家庭。
他是这个大家族里最末的男孩,最小的那个姐姐都比他大十岁,如今早已出嫁。无论他的姐姐、哥哥还是表舅公夫妇,全家人所有的重心都在他一个人身上,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摔。而且,他也很争气,一大家子人谁出去提到他都是一脸喜气。
打断她思绪的是大伯的话,大伯突然对她说:“让曾鲤自己选,你愿意跟着谁?”
曾鲤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我……我两个都要。”
曾妈妈一咬牙说:“不行!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最后,曾鲤是跟着妈妈的。
一来是曾妈妈执意要女儿的抚养权,甚至可以不要房子。二来,她对于易说的是真话,曾妈妈放心不下女儿,嘴上那么说,还是会回来做饭给她吃。所以她从心底认为,也许跟着妈妈好一些吧。曾鲤到了高中之后,选择了住校,曾妈妈也未反对。终于,曾鲤离开那个四合院,离开小县城,搬到了几十公里外的市区的学校里。
曾妈妈是个很有本事的人,百货公司倒闭后,她上夜大学了财会,后来在一个小厂里做会计。她个子高挑,皮肤又白,显得年轻,虽然对着曾爸爸脾气不好,但在外面总是笑脸相迎,所以,离异后不到一年,她就再婚了。对方叫邓刚,在市区银行里上班,条件不知道比曾爸爸好多少倍。邓刚是个很好的人,妻子去世了,没有儿女,所以很疼曾鲤。可是曾鲤从心理上没法这么快接受他,所以不太爱和他说话,一直叫他邓叔叔。
她和妈妈之间除了生活,几乎没有过其他交流,学校的事情只是偶尔回家提几句,唯一可以说话的只有学校的同学们。
而十五岁的曾鲤,整个身体都在迅速地发育着,胸脯渐渐突起,个子快速地往上蹿,嘴唇也变得丰润了起来。时不时有高年级的男生来搭讪,可是她除了和同班同室的女生嘻嘻哈哈以外,在陌生人面前特别拘谨小心,反而给人一种冷淡的感觉。
寝室每晚熄灯后,便是女孩子们谈论知心话的时候。
大家的话题无非是班上谁和谁好像有一腿,谁肯定喜欢谁,又或者高三的某个男生如何如何的帅,篮球队或排球队的那个谁又换了个女朋友。
到了放寒假,曾奶奶让人带信说要孙女回去住几天。
离婚后,曾爸爸因为曾鲤在最后关键时刻没有选择他,心存芥蒂。其实是他先不要她的抚养权,最后却反过来埋怨曾鲤不知孝道,而曾妈妈也禁止她和爸爸那边的人来往。于是,曾鲤半年里从未见过奶奶,在曾妈妈应允下曾鲤才得以再一次回到小县城。
吃团年饭的时候,又是那些人,只是曾爸爸不怎么搭理她,甚至没有留座位让她坐自己旁边。奶奶身边早就被其他孙子辈挤满了,哪里还有她的空隙?
就在她不知所措地杵着的时候,于易走了过来。他一只手抓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拿着张塑料凳子,领着她往他们那桌走去。
他示意道:“你坐我这儿。”说完,他将手里的那张凳子安置在桌角,自己坐了下去。
他坐的那一桌全是年纪和他差不多的男孩或者说年轻人,辈分不同,大家却其乐融融。刚刚坐下去的时候,曾鲤还想有礼貌地一一打招呼,可是亲戚实在太多,有的几乎没走动,她只是有印象却叫不出来。等她好不容易想起一个,余下的人却不依,硬要她也喊他们。
这让曾鲤窘极了。
于易说:“小鱼儿,你搭理他们做什么?除了我,其他的都是哥哥得了。再说了,人家凭什么叫你们啊?”这后一句是于易对其他人说的,“大过年的,人家能白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