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的妻子慌乱地望着我,紧紧地攥着我的袖子。
别怕,亲爱的,这一切早就过去了,忘了它们吧。就当——
它们从来没有存在过。
帝国历四八二年七月二十日
终于,假期就要结束了,我恋恋不舍地打量着妻子高高隆起的腹部。孩子还要过两个月才出世,我无法等待你的到来,抱歉啊,儿子。
我开始收拾行装,妻子蹒跚地走过来想帮忙,我爱怜地阻止了她,轻轻地将她搀到躺椅上。
“亲爱的,别为我担心。事实上,我已经不会再登上王尔古雷了。他们不允许舰载机驾驶员的官阶比战舰舰长高呢,真是讨厌啊,看来我的击坠数要永远停留在五百五十七这个数字上了。”我开玩笑地说。
“感谢大神奥丁!”妻子微笑着,“我很高兴这样的结果。”
“说真的,上校对我来说是个挑战呢!”我点点头,“以往同僚们都赞赏我的空战技巧,这些技巧也是我安全地走过这一段艰辛动荡的军事生涯的唯一依赖。但是,以后不可能再有因为打下多少架斯巴达尼恩而获得晋升的机会了……也许我这一辈子都得在这个阶级上原地打转呢。除非是给舰队司令们看中而成为幕僚层中的一员……但是,那些大贵族出身的高级将领们看得上我这个平民上校么?而且除了空战外我基本上一无所长。”
妻子慢慢地握住我的手,她的手掌温暖而纤弱,“卡尔,你的薪水足够养活我们一家人了。你、我、还有我们的儿子。”她幸福地凝望着自己的小腹,“卡尔,我不在乎你多么出人头地,不在乎你树立多少武名和战勋。卡尔,在我们的世界中那一切都不重要。只要我知道你能平安的活在宇宙间任何一个角落,这就是我最大的愿望。就算你做一辈子的上校又有什么关系。”
一瞬间,滚烫的泪水在我的眼眶里打转,眼前的一切模糊而颤抖起来……
帝国历四八二年八月二十三日
实在是令人难一置信呢,我竟然有双足站在帝国领土之外的经历!
我疑惑地打量着脚下的地面,很普通的色泽,没有丝毫特别之处,一点都不象梦境中。我孩子气地用力踩一踩,坚硬而富有弹性,充满了真实感和存在感。
来迎接我的是一位优雅的军官,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传统的贵族出身,白皙的皮肤上几乎可以看清楚每一条纤细的绯红色血管。他蓄着齐耳的暗色长发,银黑相间的制服勾勒出修长而健康的躯体,给人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若不是这身标志着帝国的荣誉与力量的制服,也许绝大多数人会以为他是一位艺术家吧?我低低头看看自己被漫长的跳跃飞行旅程折磨得不太体面的衣着,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卿就是坎普上校吗?”这是一口比帝国本土上的许多人都标准、流利的帝国语。
我还从来没有被人用“卿”称呼过,困惑地皱了皱眉,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那是在指我。
对方微笑着行礼:“在下是卿的副官梅克林格中校。欢迎来到费沙!”
帝国历四八二年八月二十五日
费沙确实是个好地方。享受着全银河系范围内持续了几百年的帝国vs同盟战争期间中独一无二的和平,实在是令人羡慕的一种生活。这种感觉如果你没有亲自到过这片神奇的土地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但是,在我们这些饱经战争洗礼的老军人来说,这种表面上的极度繁华就象泡沫一样虚幻,更确切地说,就象沙滩上的城堡一样脆弱,随时都有可能被浪涛无情地卷走。可笑的费沙人却懵然不知,更以这种表面化的发达经济而自妗,孰不知帝国或者同盟任何时候都可以凭借强大的武力背景来剥下他们这最后的尊严。
我静静地坐在三楼的办公室里,提笔写下此刻的心情。前天在梅克林格中校的引导下,我粗疏地逛遍了费沙这片神秘的国度的心脏地带。直到此刻我还是难以置信,我竟然穿著便服从自由同盟驻费沙大使馆门前经过,并且还好奇地徘徊了好一阵子。要知道,仅仅隔着一道大门,里面就是与我们厮杀了数个世纪的同盟领土啊!
梅克林格中校带我光顾了费沙最古老的酒吧——红斑鸠。据说从历史上非常多著名的大人物都曾经光顾过这间陈旧的老屋。我们坐在角落边上的一张桌子上,叫了简单的黑啤酒和面包、火腿。梅克林格微笑着说要给我露一手,于是他幽雅地走近吧台附近的钢琴,很有风度地示意琴师让开。之后,他从容地坐下,侧着头思索一会,轻轻地开始弹奏。顿时,一曲激烈而熟悉的旋律自他的指间奔涌而出。一瞬间我几乎又重新回到了金戈铁马的宇宙太空——那是《王古尔雷勇士进行曲》!!!在伴随了自己数年之久的进行曲里,我蓦然又仿佛看见自己第一次踏进驾驶座闯进永恒黑暗的世界,看见自己击落的第一架斯巴达尼恩幻化做一朵美丽的焰火……天哪……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帝国军官里竟然还有如此擅长音乐的天才,如果梅克林格在奥丁开独奏会,一定是座无虚席的!
一曲即毕,中校又随意地弹奏了几首费沙当地的流行小调。他已经完全融入艺术的世界了,悠然地闭着眼,修长纤细的十指兀自熟练地敲击着黑白键,身体也随着节奏而轻轻颤动。却不知道几位美丽的酒吧女郎盯着他的眸子里几乎都要滴出水来……呵呵,我晒笑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转过眼打量着酒吧里的其它顾客。所有人都不时瞟几眼我们这两个穿著帝国军便服的武官,只有一个大概是喝醉了的老人完全无动于衷地自斟自饮……
奇怪,为什么这位老人给我的感觉如此怪异呢?我仔细地观察着他,一身破旧而褴褛的衣着,但是却有天生的白皙肤色,虽然饱经风雨,但是还是可以依稀看脸上和手腕等裸露的地方的毛细血管的颜色——如果在帝国遇见他,我会以为毫无疑问这一定是一位落魄的贵族后裔——那天生的高贵血统是难以掩饰的!
中校打断了我的思绪:“坎普卿,不介意的话我们该走了,一会还有专门为阁下开设的接风宴呢。”
我怔然颔首,尾随着中校离开了红斑鸠。
费沙人真热情,至少表面上看来是如此,我后来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又忙了一整天,要将一个陌生的环境改造成习惯而舒适的地方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累坏了。这就是直到现在才有空写下两天前的情况的原因。
帝国历四八二年九月三日
一切都渐渐步上常轨。
费沙的人工雨在窗外淅淅沥沥。我悠闲地坐在单人沙发上,膝盖上放着几本书。它们不久以前还躺在附近图书超市的橱窗里呢。
真的是太意外了,我发现了我来到费沙之后得到的最大好处,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啊。居然可以毫无忌惮地购买和阅读诸如《帝国和美女的伟大天敌——林·帕欧元帅》、《唠叨的尤斯夫·托波洛元帅和他的宇宙历六四零年》、《史上独一无二的提督集团——精菁汇萃的730党》……等等叛军出版物!
当我瞠目结舌地伫立在无数书架和书橱之间,忽然伸出了一支手,轻轻地握着一本书递到我面前。那是一本《海尼森之路》,作者是古恩·基姆·霍尔。我象是被毒蛇蜇了一口,猛然后退。然后警惕地盯着对方。很慈祥和蔼的一张脸,眼神里漾着一种理解和近乎怂恿的味道。我几乎是立刻想起了红斑鸠里那位令我印象深刻的老人。是的,是他。
“请原谅,我是一位军人。我只对我的职业领域内的书籍感兴趣。我只喜欢阅读军事作品。”我讷讷地补充一句,“我对政治和意识形态没有任何好奇。那与我无关,不是吗?”
老人微笑了,流露出一丝失望和悲凉。他缓缓地点头,然后慢慢地转身,悄悄地离去。只留给我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很奇怪的是这位老人总是给我情不自禁想去亲近的冲动。
我按铃叫来一位年轻的勤务兵,吩咐他送上一杯咖啡。整理一下思绪继续记录我的日记。咖啡很苦,但是入喉的刹那却有非常甜润的感觉。
我痛狠叛军,是他们挑起了几个世纪的战争,他们是和平之敌。但是,非常讽刺的是,如果他们不存在,我很可能就会失业……真是的,难道我得感谢他们不成?不,当然不!只是我必须承认,如果没有这场战争,我这样一个没落贵族出身的年轻人是无论如何不可能挑着上校的肩章的……
在另一个角度来说,我也明白叛军在军事理论上的成就远远比我们高明。是的,我们的军队,大多是凭借着对陛下的绝对忠诚、坚韧不拔的精神、视死如归的勇气和精良的装备、充足的补给等等因素去作战。大贵族出身的高阶提督里没有几位对军事理论有系统而完整的研究,这早就是我们军队上下默认的事实了。叛军们尽管狡猾卑鄙,但是他们有的是专业的军事人才,所以才能够在经济和军事力量双重劣势下维持着几百年的互有攻守的局面。
很有可能在不久以后我就会走上率领分舰队的指挥官生涯。这种美丽的憧憬使我产生了求知和探索的好奇。我应该自发地学习一下这个领域的知识了,是的,是时候了。人总是无法预测下一刻会怎样,但是有准备的人永远比没有的人更有机会去获得成功——这是我的家族世代流传的一句话。
那么,能够参阅借鉴一下叛军的理论和军事史对这种学习是非常难得而有意义的!我现在衷心地感谢大神奥丁派遣我到这个银河系里唯一的中立星系上来。这绝对是一种幸运的机缘,这也是我的使命。我将用叛军的军事理论去好好地教训他们。
我停下手中的笔,翻开膝上的第一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