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这样形容,因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惊异还是害怕还是什么其他的感觉。我只觉得浑身一颤,一冰,然后才意识到房间内那惊人的画面。
竟然是二叔。他一头剃短的黑发,穿着一件过时的褐色大衣,右手袖子向上卷起。可怕的是,裸露的手腕上竟向四周淌出鲜血,泻在地板上。那不是被人砍伤或无意割伤,二叔左手持的刀刃的光从我眼前划过。
竟是他自己在切割自己的手腕!二叔一脸的冷漠,锋利的刀尖刺进他的皮肤,肌肉,滑动,拔出而刺眼的光,正从他流淌的血中散开
终于反应过来了,我吓得一声尖叫。雨可被我的举动也吓了一大跳,一下没扶稳我的脚踝,我便整个人从雨可的背上滚到了地上。我趴在地上,牙被磕得生疼,但更疼的是,心里的后怕。
我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雨可也正无力地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她努了努嘴,刚想问我什么,我忽然觉得雨可身后的房子有什么变化。
我凑近了一点,小心脏砰砰地跳地更厉害了。房间内忽明忽暗,倏地,光就像一道闪电闪过,不知道去了哪里。房子又恢复了安静的色调。光呢?我疑惑到。窗户的缝隙间的一丝黑线表明,房间内已没有任何亮光了。
暮色愈发浓郁,像是一杯冰镇后的白咖啡正被人用勺慢慢搅匀。雨可愣了一会儿,又上前扶住窗沿,透过缝隙往里看。“真的没有了。”她摇摇头,“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我刚想张口告诉她,却又忽然有点纠结到底要不要跟她讲。毕竟是这么离奇的事,牵扯到我们家的人,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更不敢跟别人说,何况雨可这样一个温婉的姑娘能不能承受得住还是个问题。再说了,万一我看错了呢,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等等!我忽地愣住了。不对啊,现在不是夏天吗?二叔他怎么穿着大衣?霎那间,我感到一阵冷汗从我头顶蹿入脚底。而且,而且他怎么会在这里?
腿忽然一下子无力,就要向后倒去,雨可赶忙扶住我。“你到底怎么了?”她急促地问道,纤细的眉皱在了一起。
我摇摇头,感到头昏脑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便推开了雨可,东倒西歪地走到窗边,抄起旁边的木柴就向上敲去。我已记不得我当时是怎么想的,不知道是想敲破窗一探究竟,还是毁了这不吉之物。
就在我第一板子下去时,房内忽然传出一声大喝。我和雨可愣在了原地。窗户被打开了一半,露出房内橙色的日光灯。爷爷的脸凑在窗前,压低了眉毛,严肃的胡子指着我骂道:“龟儿子的,谁在这儿干什么不正经的事!”
我被吓了一跳。怎么回事?刚刚房子里不是没人吗?我一下子扔掉手中的木柴,慌慌张张却又一点没动。爷爷凶神恶煞般的眼神终于认出我来了,稍稍放缓了语气说道:“你个小崽?这么晚了才回家吃饭,不走正门还想走歪门邪道?”
我涨红了脸,却丝毫不在意爷爷等会会怎样责罚我,满脑子都是那些荒谬的画面。我透过窗户,看到房间的地板,没有任何的异样,更不用说血了。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二叔的画面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真的是我看错了?可是雨可也看到了光啊,总不会两个人都出现了幻觉吧?我回过头去,发现雨可奔向她家的背影已经远去了。
也许人的记忆是真的有自我保护的功能吧,在之后的日子中,这件事,我竟再也没有想起过。也许也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那以后我不再见到过二叔。
二叔这个人所给我的记忆,大概只剩下八岁以前屈指可数的几次春节团圆,印象中的他总是皱着一张面黄肌瘦的脸,穿着一件爷爷留下的旧褐色大衣。
听大人说,二叔从小就贪玩,不学好,跟着街头的大孩子们瞎混,渐渐染上了烟瘾。抽烟自然是要不得的,何况当时家庭条件又相当窘迫,家里人要是知道了二叔抽烟,他可就惨了。这染上了烟瘾的人一日不碰烟,比别人三天见不着水还难受。
后来有一天,家里忽然发现二叔不见了,村子里怎么找也找不着。打听着,才从别人口中得知二叔早就与那些大孩子们勾搭上了些小偷小摸的事情。情急之下,找到那些平日里与二叔一起晃荡的大孩子,却没有一个知道二叔的去向。那之后他们必定还是想方设法去找过二叔的,虽然说二叔实在是被带上了歪路。
结果也必然是没有找到,因为二叔再一次与家人相见也已是满脸胡渣了。他是随着一辆旧货车晃到深圳打工去了。那时候我还没出生,不知道二叔回来是怎样的情景,但大概也能想象得出来吧,沉默的沉默,哭的哭,仅此而已。
暗地里,大人们总是拿他的例子来告诫小孩子要学好,于是在他们心中,二叔就成了“老大徒伤悲”的代名词。后来啊,春节的团圆二叔也不再来了,零零星星地也听说,二叔烟瘾没戒,又惹上了赌博,欠了一屁股债。但也不知道到底是没脸回来,还是这个人真被烟草给害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爷爷的蛇皮刺青面前,会想起多年抛之脑后的事情。
手电的灯光在黑暗中渐渐远去,我感到害怕,感到无助,感到一种从未感到的疑惑。蛇皮刺青,二叔。我的脑海中盘旋着,盘旋着这些莫名的联系。
深吸一口气,我意识到我别无选择。跟着他们是我唯一的出路,而不是避开他们。再说,他毕竟是我爷爷,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我往前走了一小步,轻轻地唤了一声“爷爷”。我紧张地等待着他回过头后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