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从前往信陵的前一天傍晚,无忌才找到机会,去问庞煖为何忽然改变心意,答应为他效力。
庞煖促狭地笑了笑,告诉无忌原因有三。
“你的骠骑营的确很有特色,也有潜力,有希望成为一支强大的骑兵,这是其一。”
“其二呢?”
“其二,我一直对你很好奇,想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我好奇?”
“从去年你加冠之后,搞出那么多的事情,早就引起了我的注意。当初我答应孟尝君率两千骑为先遣,去救援陶邑,也是存了观察你的想法。”
听到这里,无忌顿时有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原来庞煖很早就注意到自己了?
“那个时候我就发现,你虽然胆魄过人,奇策百出,但机变有余、谨慎不足,而且有些分不清轻重,做事情亲力亲为,不懂得驭人之术。”
听庞煖旧事重提,无忌知道他说的是自己以身犯险、亲自坚守陶邑一事。
陶邑之战结束已经有数月的时间,但回想起来,那几日的情境似乎仍历历在目。若非是有田夕的拼死保护,有须贾、范雎为他奔走游说,他一定已经早早地战死了。
“先生教训的是。”
“不过,这都是小事情,无足轻重的小事。”
“这些都是小事,那什么是大事?”
“上次你说想要做管仲、吴起,出将入相,中兴魏国,我能把它当做真话吗?”
这次,无忌想了想道:“我的志向虽然不止于此,但中兴魏国的心愿,当然也确凿无疑。”
“你可知道,这很难。”
“知道。”
“你可能会死。你可能死在战场上,或者是死在自己人的背叛上,又或者根本没有机会去掌握权力,落得个郁郁一生的下场。”
“可是人活一世,总是要做点什么。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但正因我对现实的不满,让我想要改变它。这个世界对人们来说,始终是残酷的,但人在活着的时候若是不能发出不甘的嘶吼,难道要等到死之后吗?我对这个世界的愤怒,便是我的自由意志,是我所秉持的大义。
“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好!好一个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好一个人活一世,总是要做点什么。我答应为公子效力的第三个原因,就是你这种未达目标,纵死不悔的意志了。”
庞煖对无忌大加赞赏,让无忌觉得有些难为情。
解答了这个疑惑之后,两人又聊了一会骠骑营的训练,无忌便告辞了。
待无忌走后,庞煖才轻轻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份帛书来,自言自语地道:
“荀卿啊荀卿,你特意传书过来,让我盯紧鬼王,也许是多此一举了。魏无忌实在是异于常人,真不像是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小孩子,若他能成功……这天,或许就要变啦。”
他说着说着,就把那份帛书凑到油灯的火焰上,火舌顿时顺着布帛蔓延开来,很快就把那份书信烧成两片散发着焦臭的灰烬。
到了十月初一这天,无忌谢绝了所有的饯别宴,带着队伍从大梁东门出发,前往自己的封地信陵。
他打算渡过鸿沟之后,沿着濉水北岸一路往东南方向,按照日行三十里的速度,他们大约需要六七天的时间便可抵达信陵。
刚出城的时候,无忌刻意放慢了速度。
他让队伍走得很慢,是因为心中仍然存有奢望。
但一路上并未发现什么特殊的,至少在无忌看来,没什么值得让他停下来的人或事。
直到午时将尽,他们才出城十里,来到鸿沟西岸。
无忌转身回望大梁的方向,纵使极目远眺,亦未能从大道上看到想看到的事物,终于垂下头来,挥手示意众人开始渡河。
鸿沟沟通大河、淮水两大水系,流量充沛,即便是到了枯水期,水面仍然有十余丈宽阔。
大大小小的渡船往返于两岸的码头,将一批又一批的魏军士兵和辎重运送过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