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大盟、小胖、同乐村落、宛丘灵儿、澜阳书院、书友16o422122349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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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长风刮过校场,林立的幡旗猎猎激振,与狂风交汇成震荡耳膜的巨响。[无数旄旗之下,是森然如林的矛、戈、戟、刀;是攒动的旄帽、帻巾、武弁、头盔;是花色各异的战马;是一排排汉军吏士与西域诸胡组成的人墙。
无数人的目光,聚焦在高台之上一个身影——陈汤。
高台之上的陈汤,内着白色禅衣,外罩玄甲,头顶玄色铁盔,盔缨红似朝阳。烈风鼓荡,吹动甲裙,铁片互相叩击,出金属特有的清脆响声,一领朱色大麾被扯得笔直。
可容万人的大校场,挤得满满当当,风声、旗帜振响声、兵器磕碰声,铠甲振响声、战马喷鼻顿蹄声……响成一片,唯独没有人声。
在校场一角,有七个被鞭笞得血肉模糊,双耳贯箭,绑在木桩上的胡人。他们就是因为在校场喧哗、争吵,而被执行军法。有这几个活生生例子,谁还敢邈视军纪?
没有人敢开口,除非台上那个人允许,而此刻他却仰望天,久久不语。
阳春三月,江北已是春暖花开了吧?山阳老家山后的桃林,想必亦如往昔,满目缤纷;桃树下的坟茔,荒草已长,今岁不知何人为你锄草……阿翁,记得孩儿离家之时的誓言么?此身不为关内侯,誓不还家。为了这个誓言,我已经付出背负不孝恶名,以及牢狱之灾的代价。这一次,是我最后的机会——功名祗向马上取,山阳陈氏将会光宗耀祖,还是彻底沉沦,尽在今次!阿翁,这也是你想要的,那么,请你在天之灵保佑我吧……
久久,陈汤长吸口气,冷风入肺,脑子为之一清,目光慢慢收回,向台下人墙前排某个方向微微颔。
迎着陈汤的目光,张放报之微笑,他知道陈汤这是在颔致意,感谢自己的帮助。只可惜,张放没法告诉他,哪怕自己没有出现,这一天,同样会到来,只是略微迟一些而已。
陈汤的讲话,通过十个大嗓门军士复述扩音,在校场上空回响:“初元四年,大汉天子派出使者卫司马谷吉,护送匈奴郅支单于之子、右大将驹于利归国,这是大汉对匈奴的善意与诚意。那么,郅支用什么来回报呢?不是美酒、不是肥羊、更不是骏马,而是——斧铖!我至今无法想像,九年前那一天,在那个遥远的城里,卫司马遭遇了什么?天子也多次遣使质问郅支,我们的使者遭遇了什么?九年来,郅支,从来没有正式答复。既然如此,我陈汤,就准备再去问问他。这次我不止带一张嘴,还将带我的剑,与诸君一同去问问他……”
灰聿聿!一声马鸣,蹄声急遽,辕门飞来一骑,远远大叫:“子公,不可造次!”
校场前排,张放眼睛微眯,是甘延寿,他来了。
校场上的汉胡军士们无不诧异,都护不是病重么,怎么……汉军吏士军纪严明,还能忍住,胡人却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甘延寿飞驰而至,甩镫下马,登登登急步登台,三步并做两步冲到陈汤面前,怒形于色:“子公,我授予你监府之责,不是让你滥用的。你、你竟做出此等事……”
陈汤斜睨老友,按剑冷然道:“君况何出此言?我也是奉圣谕行事,君况对圣命有疑么?”
“不,我是说……唉!子公之意延寿如何不知,只是事情可从长计议,又何须至此?”甘延寿挣扎着想说什么,终究忍住。
陈汤拇指一按卡簧,剑自鞘中弹出数寸,森然道:“大军已经集合,今之势如箭在弦上,你想坏大家的事么?”
二人对话,只有台上都护府丞、府侯、千人、译长等听到,无不面面相觑,惊疑不定。虽然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两个上司要掐起来是真,一个二个正要上前劝阻。
甘延寿却张开蒲扇大掌一推,示意众人止步,环目如豹,死死盯住陈汤。而后者毫不畏惧,坦然对视。
嗡嗡的议论声慢慢停止了,连战马的喷鼻顿蹄声都小了许多,只有风声依旧,而呼啸的烈风,反而衬托着整个校场的反常安静。
正当汉胡吏士忐忑不安时,甘延寿终于有了动作。
这位西域都护慢慢扭头、转身,目光从老友身上移开,转向校场万千之众。深深吸了口气,前排的人都可以看到他厚实的胸膛鼓起来。下一刻,一个不需要传声、中气充沛的洪亮声音响起:“我是大汉西域都护、骑都尉甘延寿。现在,我正式宣布,此次西征的统领将是……”他朝陈汤看了一眼,一字一顿,“都护府副校尉——陈汤!”
呜嗷嗷!
校场上空传来阵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旌旗招展,刀盾互击,震耳欲聋。
在校场外观礼的青琰与鹿奴俱以双手掩耳,满脸欢意。
张放笑了,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这二人转,演得不赖。
台上的都护府军吏虽然闹不清这一出是什么情况,但两位上司争执的一幕,却尽收眼底。他们至少明白一件事,在西征之事上,两位上司是有分歧的——而这,正是这出戏所要达到的效果。
陈汤按剑归鞘,伸手与甘延寿互相把臂,另一只手臂高高举起。随着他这个动作,台下欢呼渐渐平息。校场上空,响彻陈汤慷慨激昂的宣战辞:
“孝武皇帝天汉年间,汉使苏武奉诏出使匈奴,为单于所扣,面对叛将卫津不降则死的威胁,曾出掷地有声的回应‘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悬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独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欲令两国相攻,匈奴之祸从我始矣!’”
铮!陈汤拔剑出鞘,戟指西北,声遏行云:“杀汉使的下场,即祸之始——早在一甲子之前,大汉使者就对匈奴人出了这样的警告!且鞮侯单于明白这警告、卫津也慑于这警告,他们都没干蠢事。但且鞮侯单于之孙郅支却没有他祖父那样明智,他罔顾了这警告,他以为事情过了九载,时过境迁,就没事了。我请诸君与我一道,当面告诉他——郅支,你摊上大事了!”
建昭三年,春。
陈汤来了,张放来了,甘延寿来了,三千汉军来了,西域诸国联合军来了——一个复仇者联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