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见侯爷一张冷脸,当即吓住了,身子猛地伏倒在地,“回侯爷的话,是二夫人身子不适,大夫说必须得吃雪山燕窝才好得快,所以……所以奴婢才斗胆来二小姐院里来讨,奴婢也知道此举唐突了二小姐,既然二小姐不愿意,那奴婢便去别处问问。”
来二小姐院里要东西本是二夫人的主意,若是私底下,料想二小姐忍了这口气也便罢了,可没想到居然碰着了侯爷,她总不能直接将二夫人捅出来,少不得揽在自己身上。
“真是胡闹!”听了这话,慕博庸果真气得站了起来,他一向自矜于身份,旁人提起慕家内宅无不是称赞唐氏治家有方,他虽瞧不起唐氏那古板脾气,可她治家管事还是入得了他的眼的,他哪里容得了下人这般作乱?
慕博庸猛地拂袖,“私库里就没有润肺的燕窝莲子了?就算没有,你们不知道差人去外面买?居然闹来二小姐的院子,若是被人知道,你们叫我的脸面往哪儿放?嗯?难道你们要叫外人说我正妻刚走一月就纵容侍妾苛待嫡生女儿?”
慕言春揪着胸口的衣襟,手指捏得发白,父亲最爱惜自己的颜面,她是知道的,她之所以不开口任由沉香污蔑,就是为了看看他待母亲到底还有没有一丝两丝的情分,现在,她总算是看清了。
正是因为看清了,她才心里发冷,浑身透着说不出的寒意。
侯爷的怒火比沉香想象得还要可怕,她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头磕得脆响,“侯爷,您要罚就罚沉香一人吧,沉香也是看着二夫人熬得辛酸,实在是叫人心疼,所以才自作主张来二小姐院里求药的,奴婢……奴婢也是心疼二夫人哪!”
见沉香这凄惨模样,慕博庸心里一紧,“求药?曼枝身子有这么不好么?前一阵子不是还好好的么?我差人送过去的秋梨羹听说她吃下了大半……”
见侯爷话头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沉香哪里肯放过这样的机会,哭的梨花带雨,“侯爷您还不知二夫人待您的那份心意么?她是为了不叫您担心,所以才故意瞒着您的。这阵子她害喜害得厉害,夜里常常起来五六次,总是睡不好,吃也吃不好……所以奴婢才斗胆进了二小姐的院子,哪料到二小姐却……”
慕博庸想起罗氏平日里娇软模样,终于叹了一口气,叫沉香起来,“你也是护主心切,这一次我便饶了你,若是再有下一次,你自己清楚后果。”
沉香连连答应,脸上还挂着滢滢的泪珠儿,看上去尤为惹人怜爱。
慕言春冷眼见着父亲重又坐下,又看沉香那惺惺作态的可怜模样,想要捏起茶盏,却发现手抖得厉害,又将茶盏放下了。
“春儿,既然这丫鬟从老远儿跑了一趟过来,你就匀出一份打发她出去便是了。我知道你一向不喜你二娘,可她毕竟是你二娘,如今你母亲也不在了,你好歹也得收敛些性子才是,切不可再像从前那般傲烈不驯了。”慕博庸接过画眉递过来的茶,拂了拂上边的白沫子,才轻轻啜了一口。
顾嬷嬷站在慕言春边上,好几次都几乎忍不住,她是唐氏陪嫁过来的嬷嬷,也是亲眼看着二小姐长大的,如今二小姐受了这样的屈辱,她却只能陪着小姐忍着。
慕博庸眼角的余光瞥到了顾嬷嬷抽动的嘴角,又冷着眼说:“顾嬷嬷,你也是咱们府上的老人了,记得多约束着小姐,别让她学着她母亲看些劳什子杂书,只专心研习《女诫》、《内训》、《女范捷录》等书就是了,若是往后养成唐氏那般模样,那可怎么得了?”
“父亲,母亲才刚走了一月。”慕言春捏紧衣袖,又慢慢松手,重又捏紧衣袖,终于出言重重提醒了这一句。
慕博庸一愣,颇有几分羞恼,看了慕言春惨白的脸,又将心里那丝不快咽了下去,“春儿,为父也是为了你好。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我知道你因为你母亲的死一时想不开,所以才做了傻事,可你有没有想过咱们慕家,若是你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知道外边这些人会怎么编排为父?你让我用什么去见咱们慕家的列祖列宗?”
慕言春刚要说话,就感觉喉间一阵剧烈的痒意,控制不住地猛烈咳嗽了起来,几乎将肺都快咳了出来。
顾嬷嬷三步并作一步走到慕言春身边,轻拍她的后背,忍不住对慕博庸说:“侯爷,小姐的身子您也看到了,比起罗姨娘,小姐更需要静养,老奴知道您因为二小姐做的这桩傻事感到不痛快,可二小姐毕竟是您的亲生女儿,您就算不念在夫人为靖安侯府多年的操劳上,也得顾惜着与小姐的骨肉亲情不是?”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慕博庸气急,就要发作,这时慕言春咳得更厉害了,他看着她惨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潮,心里到底软了软,冷冷地扫了顾嬷嬷一眼,才叫外边的小厮去叫大夫。他自己并不打算留在这里,交代了外边的婢女几句,就带着人回去了。
一群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原本安静的小院又恢复了寂静。
想起刚才父亲对娘亲的态度,她鼻子里就一阵泛酸,咳了一会儿总算是消停了一些,她望着顾嬷嬷轻声问:“嬷嬷,我娘是什么时候嫁来靖安侯府的?”
“小姐,是德宗二十六年,嫁过来的时候夫人和您如今一样大,到现在,已经足足十七年了。”顾嬷嬷想起刚才侯爷的脸色,就忍不住为夫人心酸。
“十七年……”慕言春低声喃喃。
她当年嫁进献王府的时候正巧是十九岁,为母亲守孝三年,罗氏早已被父亲扶正,那三年她过得日日煎熬,守孝期一过,罗氏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她这碍眼的玩意儿赶出门去,她本来想要将她嫁给河西王那傻儿子,却没想到竟然迎来了赵渊的提亲队伍。
她当年以为,赵和德必是自己的良配,她也曾心中立誓,绝不会走上和娘亲一样的道路。却原来,人力终究绕不过天命。
她亦是所托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