媃葭的动作倒也迅快。这边,绯雪被送回夏侯府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媃葭公主就把太医院在妇婴方面最有权威的秣陵太医给找了来。
这位太医虽十分年轻,然能在短短两年间就被破例提升为太医院副院使,凭靠的全然是一身的医术。媃葭此前曾有所耳闻,一个大臣的妻室在四十高龄怀孕在身,临盆时难产,请来的大夫都说大小难保。最后,正是秣陵力挽狂澜,不但保住了大人,就连孩子也平安降生。这事在京都纷传了好一阵,秣陵的名声也自此变得响亮起来。
门外,媃葭听闻仲简单说了几句,就与秣陵双双走入内室。事从紧急,也顾不得男女之防,一心救人的秣陵直接走到屏风后。
“去搬把椅子过来。”
他随口使唤着隐月,自己则从背在肩上的药箱中取出方枕垫在绯雪腕下。适逢隐月搬了椅子过来,他不客气地坐了上去,手轻轻搭在绯雪的腕脉上。
片刻之后,见他收回手,媃葭急忙问道:“她怎么样?”
“动了胎气,已有出血之兆,不妙!”
出血?
隐月困惑不解之下,轻轻掀开被子一角,果见绯雪两腿之间已有殷红渗出。她呼吸一窒,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惨白。即便她不通医理,却也知道女人怀孕时见红是何意味。
媃葭的表情同样也十分难看,“那怎么办?”
“两个办法。”秣陵一面将方枕收入药箱一面平静稳沉地说道:“一,若想保住孩子,此时唯有‘催生’一个办法可用。只是若用‘催生’药物,有大小不保的风险。二,我开一剂滑胎药,可保世子妃无虞。”
秣陵这一席话,简洁得近乎潦草,而又直接得近乎残忍。分明是要绯雪在她自己和孩子之间做出抉择。若她一意要保住孩子,恐有性命之忧。保险起见,若她想自己活命,则势必要失去肚子里的两个孩子。
媃葭站在一旁,眼中有一抹愧疚之色氤氲而生。都怪她!当时要不是她非要去惹那柳氏的不痛快,也不会逼的柳氏发了狂,进而伤害到绯雪。若是绯雪或两个孩子有个什么万一,她一定会恨死自己的。
正在媃葭因自己的过失而懊恼不已的时候,秣陵站在屏风附近,刻意与床榻保持一定的距离,到底是忌防着男女之别。他虽不在乎外人所说,一些攸关他的流言蜚语也通常是左耳听右耳冒,根本不当回事。可若因此而坏了人家世子妃的清誉,就不太好了。
没给绯雪太多思索的时间,秣陵淡然开口,声音是波澜不兴的平静。
“恕我直言,世子妃还是尽快抉择得好。再迟,世子妃与腹中孩儿都会有危险。”
媃葭在旁听了,不禁暗暗咬牙,没好气地瞪了男人一眼。事不关己,他当然说得轻巧,也不想想这对于绯雪而言是多么困难的抉择。
秣陵看似漫不经心地扫了眼站在床榻边侧的媃葭,却刚好捕捉到她眼底一抹隐晦的着恼之色。若换做常人,即便看见了媃葭眼底来不及隐藏的不开,也该权当没看见,不予计较。毕竟对方的身份是公主,而自己不过一小小的太医院使。偏这位不走寻常路,竟直截了当地问出一句:“公主对我可是有什么不满?”
媃葭冷不防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略显狼狈地咳了两声。这个秣陵,她真是败给他了。
知道眼下不是逞一时口舌之快的时候,媃葭干脆忽略了对方的问询,目光落向绯雪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上,想开口,一时之间却又根本不知该说些什么。
“烦请太医拟好‘催生’的方子……”
媃葭微微失神之际,冷不防听见绯雪用着近乎气若游丝的声音说了这句,当即想也不想就出声叱驳:“什么‘拟好催生的方子’?绯雪,你疯了吗?难道你没听见方才太医的话?催生,你是会有性命之忧的。”
这时的她,脑海中不禁浮掠过一句话,是老人们常在说的:七活八不活。意在女人临盆的月份——若是怀胎七月早产的话,孩子大人几乎都能存活得下来。可若是八个月……
媃葭心如明镜,这本就是一句毫无根据的迷信之言,不足为信。可心里到底存了几分疑虑,不安的感觉像是条条丝线,在她心口凌乱地缠绕成一团,久久理不出个思绪。
绯雪强忍着剧痛,微微扯了下嘴角,声音虚弱,语气却是毅然决然的坚韧。
“我定会和孩子一起活下来。”
与其说是在安抚媃葭,这句话,更像是对她自己的一种勉励。这并不是任性,也不是不假思索的胡作非为,而是一种求生的强烈执念。不仅仅针对她自己,还有肚子里两个尚未出世的孩子。那是两条同样鲜活的生命,不能因为他们尚未出世就随意剥夺了他们存活的希望。这两个孩子有多么坚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打怀了他们,曾有几次在遭遇到危险的情况下,孩子都几乎不保。可是每每,她和这两个孩子都能‘逢凶化吉’,不尽然是得了上天的庇佑。她想,总会有一种对生命的执着,支持他们一同走到今天。
活着,活下来——这是她唯一想对孩子们说的话。
媃葭见绯雪主意已定,无奈之下,只好拽了秣陵出来。站在院子里,她双臂环胸,目光炯然地凝视着明明拥有清俊面容却偏就爱摆着一副‘棺材脸’的男人,直截了当地质问:“你有多少把握?”
知道她问的是什么,秣陵却给出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不知道!”
听着他漫不经心甩出的三个字,媃葭气得都想咬人了。说也奇怪,她本不是这么急躁的性子。这些年下来,早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通常可将真实情绪极好地掩藏起来。可偏偏是在这个不温不火的太医面前,每每都会失了沉稳。
迎上她冷怒阴沉的眼色,秣陵耸了耸肩,不疾不徐地补充道:“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好的,坏的。而最终的结果是好是坏,谁都无法预料,除非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作为一个只懂给人诊脉看病的大夫,我只能说:我会尽力而力。至于能否保住世子妃以及她腹中双生,胎的性命,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媃葭的脸色隐隐有些发白,明明是烈日炎炎,她却感觉身子一阵阵发冷发颤。绯雪坚持要保孩子的态度异常坚决,根本劝说不听。何况,在这件事上,她也好,任何一个人也罢,都没有置喙的权利与资格。若是夏侯容止在,就好了!
这样的念头若清风般刚从脑海中拂过,梧桐苑外忽然传来下人惊喜的传喊声。
“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听到这样的传报声,闻仲面上紧绷的神色总算略有松弛,已抬步疾快地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