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丘县的主街上,站在一帮人,或者说是两帮人。
响午,风燥。热浪一时滚滚而至,让人不由想到角落里乘凉避暑。只是不知发生何事,街上的人群竟是一直杵着未动。躲在屋中巷里,一直观察着街上情况的一双双幽暗眼睛,此时也不由纷纷,显示出困惑和不安。
老人一跪顿时让两边人都是一惊,月初一把将他扶起,急急道:“老人家,何来如此大礼,实在受不得。”
轻轻掸了掸老人身上跪下时沾染上的尘灰,月初心中也是一阵疑惑,她记得当初自己不过是给了老人一袋碎银而已,并未多做什么。若只是钱财之事应该不至于此。再低头瞥了一眼见老伯已瘸了的右腿,她记得当时明明是完好的,怎么再见之时,就成了这副样子?心中隐隐闪过一丝不安。
“崔伯,你这是做什么?!这位可是朝中派来赈灾的御史大人。”正在众人沉浸对老人异常的举动的诧异之时,最先开口的是县尉吴滨,他凝气沉声,面色不善。有意加重御史二字,在月初等人看不到的角度朝老人使了一记眼色。
老人闻言一顿,怔怔看向月初,似是有些不信。“御御史?这这怎么可能?”他巍巍说道,原先已被岁月蹉跎得浑浊的双眼,此刻更是变得空洞。侧过头转向曹吉安,他喃喃道,“她怎么可能是朝廷派来的人”
看着老人的反应,曹吉安等人,身形顿时一僵,生怕老人多言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想开口阻止,又怕引起怀疑,正是两难之际,月初身旁的孙大人,冷哼一声。
“这位老人家怎么能如此说话,杭大人虽是女子,但在朝中办事,可算同僚中之佼佼。”大概是误以为老人家看不起女子为官,他颇为不悦。
孙大人是比月初之父小几届的仕子,平日对其父不涉党争之举颇为敬仰,因而此次愿与月初一道前往赈灾,一路与之相谈,更是发现此女才学眼界,非一般女子可比。
看来众人口中的运气中举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此刻的他更相信眼前之人是确有能力中得。有了对月初的这层欣赏,乍听崔伯一番话,以为他看不起月初,自然要出言辩护一二。
对于孙大人护言,月初感激的朝他一笑。转眸回看老人,她心中明了,虽不知发生何事能让老人对她行此大礼,但听他与吴县尉所言,应该是含了别的什么用意。
被老人这么突如其来的叩恩,曹吉安一行人显然有些乱了。一来刚刚吴滨与他之言,让月初这边感到一丝怪异,二来老人的叩恩让他们忌惮起什么。
稍停片刻,曹吉安镇定下来才清咳一声,道:“这位老人家在我们当地颇有名望。没想到竟与杭大人有些渊源,实在是巧得很。”一面客套说着话,他一面暗示崔伯离开。只可惜崔伯还沉浸在迷惘的情绪之中,未能马上回应他。
月初眼眸一垂,抢话道:“本官与老伯许久不见,正有事想叙叙话,不如老人家随我一起去下榻之所?”
话毕,周遭的气氛霎时紧迫了起来。尤其是曹吉安那方,不少人都幽幽看着月初,甚是吓人。
曹吉安眯眼看着月初,虽未说话,但暗暗升起一丝丝危险的味道。
月初心一颤,不可控制的咚咚跳了起来,但还是强撑着看向崔伯,轻声问道:“老人家,可好?”
安阳,闵府。
闵朔刚刚下朝,琴生就上前一步送上十二坊最新传来的急报。
“东丘发生暴动?!”倏然心惊,他回身看着琴生,厉声道:“怎么回事?!现在才收到消息!”庭中廊下,夏蝉长鸣,挥之不去的躁意。
近日,为将萧翱拉入贪渎案中,他已是头大至极,如今听此消息,人更是怒气攻心,烦躁不已。
“曹吉安被杀之事,州府怕牵连问罪,强压下来。我们的人也是经过多方打听才辗转收到消息。”冷着脸解释着,但琴生心中也明白,这次他们的动作确实慢了,如今朝中已派御史前去赈灾,若是灾民一时冲动将前去赈灾御史一并杀害,这后果可就不堪设想。
“前往东丘赈灾的是谁?”深究已是无益,闵朔努力克制翻涌的怒气,阖眼揉额问道。
“杭玥。”琴生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闵朔动作陡然一顿,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咬牙切齿道:“马上传信去豳州,让尚英赶过去。”为何偏偏是她?!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此时的镇国公府也收到东丘暴动的消息。
坐在廊下,一碗消暑汤在侧,萧儒长漫不经心的逗弄着笼中的金丝文雀,在听完萧翱的汇报,他呵呵轻笑一声道:“这个曹吉安以前倒是没发现,作妖的本事,确实不错。”
“叔父,现下我们是该如何?”萧翱上前一步请示道。
“人家都作到这份上,若是只死了个临职的县令不就太可惜了?”
萧翱闻言,背后生生起了一阵寒意。
“不是有个御史去东丘赈灾了吗?让章台的县尉领些兵马去东丘逛逛吧。”手上依旧在逗弄着鸟儿,仿佛说的是些家常之语。“围个东丘几天,让那些刁民知道朝廷准备镇压他们就好。”
这样一来,狗急跳墙的东丘灾民会做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是。”
待萧翱走后,萧儒长才将目光由笼中之雀转向,廊下那片郁郁葱葱的景致,悠悠自语道:“这天下果然还是太平了些,多起些波折,才显得有意思。”
“你说是不是?”转眼,回看鸟笼,他笑问道。
文雀闻言,扑扇两下翅膀。绿豆般的眼睛,滴溜溜的一转,应景的叫了一声。
“嗳,真是好孩子。”
萧儒长轻唤一声,眼底也幽幽然起了异色。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意越发诡异了起来,愣是在这大热天之际,看得人浑身瘆的慌。